两本册子几乎是摔在桌上,带起一阵微风,将本就豆大的油灯吹得左右摇摆,灯火明灭不定。
在这种晃动的光线中,也能看到放在上面的那个蓝色册子,两寸多宽,三寸多长,封面上白底黑字,清晰地写着几个大字:裕太妃脉案纪要。
裕太妃盯着桌上的脉案呆怔了片刻,才慢慢用刚才拿过毛笔的右手拾起了脉案,动作有些发颤地打开了第一页。
虞瑶也在此刻继续说道:“整个后宫,妃嫔、宫女、太监,再加上太后皇后这两个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几百号人,各种药材尽数采购。采购鹅不食草,本身也不算稀奇。可是……”
她主动抽出压在下面的那个记档册子:“专门只给鹅不食草做一份采购记档,这就有些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需求量还不小,可宫中并无那么多久咳不愈的宫嫔。寻常宫女太监,也不是每个都能去太医院领药瞧病的。”
“再看记档里面,鹅不食草的用量固定均匀,每个月都支取相当,可见就是给一个人准备的。可什么样的病人要一直长期服用鹅不食草呢?”
“好像除了裕太妃您,再也没有其他的妃嫔需要了。”
等虞瑶说完这句,裕太手上拿着的脉案也掉在了桌子上。
裕太妃的脸色微微发白,就算油灯映照出的是暗黄的光彩,也能将发白的脸色照出一二。
看来裕太妃已经相信这份证据了。
虞瑶扫了一眼那份脉案,上面的内容她在拿到之后就查看过了,她并不知道太医到底是哪一天去给裕太妃请脉的。
可是欧阳明知道啊。
每日太医医院的有什么当值太医,哪位太医去了哪个宫里,给哪个妃子请的脉,就算没有脉案,太医院的录事也会详细记录。
脉案可以作假,但录事对于太医出行问诊的记档却不会作假。
裕太妃一直躲在蕉芦馆里装作神志恍惚,不问世事,可今晚几番对话下来,看得出裕太妃机警性和脑子都清醒得很。
这样一个人,肯定会记得每个月几号几点,太医过来请脉的。
请脉时间跟脉案对得上,再亲眼一看真实的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是被摧残的气血两亏,心脉受损,是个人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裕太妃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已经很让她意外了。
不亏是上一届宫斗大赛后的生还选手之一!
刚思忖到这里,裕太妃已经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声音带颤地询问:“你刚才还说了……我女儿婉柔。婉柔她怎么了?她可是公主!”
“是公主。”虞瑶用力点头,表示肯定,然后又双手一摊,惋惜道:“只可惜是太妃所生的公主,不是嫡出公主。”
“庶出公主,若是母妃荣耀,与皇兄关系好,也许会有赏封的。可您位分不高,又是那样的出身,就只给了一座公主府住着。”
“只是看着风光,但和当今陛下也无多少兄妹之情吧?不偶尔进宫请安的点头之交罢了。”
“婉柔早就离宫五年了,她今年才不过刚十七岁。宫中之事,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是,我知道,您是等着想看公主嫁人生子,您就放心了。”虞瑶打破她的美好幻想。
“但您信不信,等您被鹅不食草耗尽所有气血身亡,就该轮到婉柔公主遭殃了?”
“她疯了不成?这事和婉柔没有关系,我女儿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要加害婉柔?”
虞瑶微微一笑,说出灵魂拷问:“您说婉柔什么都不知道,可她是您的女儿,在您宫里之前养了十几年。”
“您说婉柔公主什么都不知道,您觉得太后会相信吗,会放心吗?”
“……”这一句话,把裕太妃彻底问住。
裕太妃的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般大,眼底充斥惊恐。
虞瑶又拿出一小把金瓜子放在桌上。
“裕太妃,这点钱不多,拿去多打点一下御膳房的人,偷偷吃一些滋补的,先把气血调回来。我也会让我太医院的朋友想法子把您药里的鹅不食草换了。”
“你帮这样多,就是想知道惠妃的死因。”裕太妃终于眨了眨眼皮,像是大彻大悟一样,语速比刚才还慢。
“你想知道,惠妃是不是被太后害死的,对么?”
“我也可以跟你说实话,我可以做你的人证。可是物证呢?我手里是没有物证的,你又如何扳倒太后?若你失败,我和我女儿岂不是要和你一起送命?”
“您忘了,我出身将军府,我爹振国将军手握十万雄兵,我哥哥手下也养着五千虞家军。太后不敢动我。我敢干,就有把握赢。”
太后再不满,也是住在后宫,想要管前朝的事还困难得很,需要借助很多人的手。
可萧煜就不一样了,一旦时机成熟,他可以直接一道圣旨就能让将军府抄家流放。
“呵呵,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没想到现在的后宫还有你这样胆识过人的小丫头。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只会争风吃醋的小家女子。”
裕太妃笑了,浑浊的双眼也目光坚定起来:“本宫可以做人证。本宫甚至可以今晚就告诉你,惠妃是如何卷入巫蛊案,死于非命的。”
……
夜色更浓。
蕉芦馆这边挨着御花园千鲤池太近。
快到子时,秋风冰凉,池子上也起了一层薄雾,顺着秋风吹到了蕉芦馆周围。
守在蕉芦馆门外的宫女彩云已经冻得打哆嗦了,恰逢此时,虞瑶终于从门里走了出来。
“等急了吧,走过御花园,该回宫了。”虞瑶拍了拍彩云的肩膀,拉着她快速往御花园那边走去。
今晚秦修竹已经接回到钟粹宫了,她忙了一晚上,也想尽快回去看看秦修竹休养如何,有没有听她的话做下肢锻炼?
彩云跟着虞瑶走着夜路,两个人走上曲折蜿蜒的千鲤池的折桥后,彩云按捺不住,好奇地问她刚才进去跟裕太妃聊得如何。
“我找她聊得很……”顺利。
可顺利两个字卡在了虞瑶的喉间,她像是被人定住,石化地站在原地,两眼错愕地看着左前方,折桥拐角处出现的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那好像是萧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