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诗英拍了拍儿媳的手背,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墙上挂着的旧照片,那里有宋淇年少时穿着军装、意气风发的模样。
宋祈年干完活,走进屋,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他看了看墙上的照片,又看了看母亲的神情,沉默地倒了杯热水递给母亲。
“妈,”他声音平稳,“过两天,我去看看大哥。”
曾诗英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有期盼,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句:“……也好。告诉他,家里……都好。”
从老房子回来,气氛有些沉闷。宋曦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乖乖地牵着妈妈的手,不再嬉闹。
晚上,哄睡了女儿,黎书禾和宋祈年靠在床头。
柔和的台灯光线下,黎书禾看着丈夫微蹙的眉头,轻声问:“去看大哥,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宋祈年揉了揉眉心:“带点吃的,用的吧。妈肯定早就准备好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这次去,有些话,得跟他说明白。”
黎书禾知道,他指的是身世的事情。
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一家人心里,不拔出来,永远是个隐患。
“好好说,”她柔声道,“大哥他……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血脉亲情是假的,可妈对他几十年的养育之恩,比什么都真。”
宋祈年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很难,但必须去做。
为了母亲,也为了那个走错了路、却依然是他们一份子的大哥。
几天后,宋祈年请了半天假,提着母亲精心准备的一大包东西,去了位于市郊的监狱。
探视的过程比他想象的要平静。
隔着冰冷的玻璃,他看到宋淇比上次见面时又消瘦了些,眼神里的戾气似乎被磨平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和灰败。
宋祈年将东西通过狱警递过去,然后拿起了通话器。
“妈给你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他开门见山。
宋淇看了一眼那包东西,嘴角扯动了一下,没说话。
“妈身体还好,就是惦记你。”宋祈年继续平静地说着家里的情况,“书禾……又有了。”
宋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低下头去。
“曦曦也长大了,很懂事。”宋祈年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大哥,有件事,妈瞒了你几十年,爸临终前嘱咐的。今天,我觉得该告诉你了。”
宋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宋祈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平静地将那段尘封的往事,关于宋铁山夫妇的托孤,关于父母的决定,关于母亲曾诗英几十年如一日的视如己出,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事实。
“……妈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怕你觉得自己是孤儿,怕你心里有疙瘩。她总说,你就是她的亲儿子,从把你抱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是。”
宋祈年的声音到最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玻璃对面,宋淇死死地低着头,肩膀开始微微颤抖,握着通话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他没有哭出声,但那种压抑的、无声的崩溃,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良久,他才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真相。”宋祈年语气坚定,“也因为,我希望你能明白,不管你姓宋还是姓什么,这个家,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是你自己,一直把自己推出去。”
探视时间在一种沉重而复杂的氛围中结束。
宋淇最终也没有抬头再看弟弟一眼,只是踉跄着跟着狱警离开了。
宋祈年走出监狱大门,冬日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心头一块沉甸甸的大石。
他不知道这番话能在宋淇心里激起多大的波澜,但他尽了力。
剩下的,需要时间去消化,去愈合。
他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心中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宋铁山伯伯,默默起誓:他会替他们,守好这个家,照顾好母亲,也会尽力拉那个迷途的兄长一把。
回到家中,黎书禾和母亲都在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他回来,两人都迎了上来。
“怎么样?”曾诗英急切地问,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宋祈年看着母亲,放缓了语气:“东西都送到了。我跟他说了……那件事。”
曾诗英的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他……他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宋祈年扶住母亲的肩膀,安慰道,“但他听进去了。妈,给他点时间。”
曾诗英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是悲伤,更像是一种积压已久情绪的巨大释放。
她靠在儿子坚实的臂膀上,喃喃道:“说了好,说了好啊……我这心里,也踏实了……”
夜深了,宋曦早已抱着新得的布娃娃沉入梦乡,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意。曾诗英也回了房间休息,客厅里只剩下宋祈年和黎书禾。
暖气片散发着均匀的热量,将冬夜的寒凉隔绝在外。
黎书禾靠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那件织了一半的浅黄色小毛衣,针脚细密均匀。
宋祈年坐在她身边的地垫上,背靠着沙发,手里翻看着那本新买的书,眉头微微蹙着,神情专注。
黎书禾放下手里的毛活,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别看了,灯光暗,伤眼睛。”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却异常温柔。
宋祈年合上书,却没有起身,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向后仰头,靠在了她的腿边。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她指尖轻柔地穿过他短硬的发茬,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抚平他连日来积攒的疲惫和内心深处不易察觉的紧绷。
“今天去看大哥……顺利吗?”她轻声问,手上的动作没停。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把该说的都说了。他……没说什么,但看样子,是听进去了。”
黎书禾的手指顿了顿,然后更加轻柔地按摩着他的头皮。“说出来就好。有些结,堵不如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