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此来不只是送赏,也给行宫送来了不少开销银钱和人手。
毕竟皇上就要驾临了,整个行宫都得忙活着迎驾了!
大大小小的宫苑,该洒扫的洒扫、该粉饰的粉饰。淤堵的河水连夜打通,甚至行宫外的上游河水也要疏通,以保证水流丰足干净!湖里的臭鱼烂虾、枯枝烂叶通通捞走!蛇虫鼠蚁再仔细排查一遍,各处杂草更要一根不留!最要紧的是温泉殿,里里外外捯饬干净!毕竟皇上太后来汤泉行宫,那必定是要泡温泉的!!
整个行宫的宫人忙得脚不沾地,唯独九梧堂清闲得都要长草了。
彤霞悄悄将佛堂的门扉打开一点点缝隙,见娘娘仍旧如常端坐在罗汉榻上,双目微闭,神态安然,可见是修炼仙法又入定了。
皇上就要来了,娘娘却还是一如往常。既不欢喜、也不意外。
“岁余姐姐,咱们九梧堂……不用预备一下吗?”彤霞忍不住问。
岁余面色平淡,“咱们九梧堂好端端的,还用预备什么?”
彤霞一噎,虽然九梧堂的确干净又雅致,接驾也并无不妥。但一想到皇上明日就要来了,彤霞还是不免有些紧张兮兮。
“皇上……真的只是来泡温泉的?”彤霞低声道。
岁余心道,肯定是想接娘娘回宫,又怕娘娘不愿意,才打着来泡温泉的借口……
“也不知道后宫的娘娘们是否会伴驾前来。”岁余喃喃自语,若是贵妃娘娘、储秀宫娘娘以及咸福宫娘娘来,自家娘娘必定会高兴的。
彤霞低语道:“那我去跟贺公公打听一下?”
岁余点头。
临近午时,彤霞才赶了回来,舜英正好用罢了午膳了,正在漱口洗手。
彤霞快步近前,福了福身子:“娘娘,咸福宫娘娘也会一并伴驾而来呢。”
“哦?”那倒是个好消息。
只不过……没有贵妃和储秀宫妃,想必是因为她们俩身子虚弱吧。尤其是储秀宫妃赫舍里齐布琛,去岁病了一整个冬天。她去年入冬的时候,给这三个妃子都写了信,只有萨仁秒回。贵妃是年节前后才回的信,赫舍里齐布琛是今年开春才有了回音。
她在宫里就三个朋友,俩病歪歪的。
这就是给狗男人生孩子生出来的毛病啊!
瞅瞅萨仁,无宠无子,能吃能喝,健康平安。
“叮嘱贺圣朝,御泉殿和温泉殿都要仔细打扫,若是人手不足,便从九梧堂借派几个太监去。”舜英如是吩咐道。
御泉殿是专门给皇帝一人享用的汤泉殿宇,东西配殿的汤子曾赐予太子与诸皇子享用。
而温泉殿是后宫专用。太后用正殿,嫔妃们用配殿。舜英一直以来用的都是温泉殿的东配殿。
“娘娘就放心吧,皇上要来沐浴汤泉,贺圣朝把每一块砖缝里的灰尘都给抠干净了!”岁余忍不住揶揄。
彤霞掩唇,舜英亦是忍俊不禁。
翌日晌午,御驾驾临这座小小的汤泉行宫。
昌平行宫只有大大小小十来座宫室,比起畅春园和紫禁城的规模,自然只是一座小行宫。
舜英作为妃子自然不能失礼,一大早就换上朝服,早早就候在了昌平殿外。
朝服这点分量虽然不算什么,但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在终于见到了皇帝的大驾卤簿。
五色龙纛迎风招展,九龙黄伞与曲柄华盖在太阳底下更是明黄灿灿,更有御仗、吾仗、斧钺、笙、锣等物,舜英远远都听见了奏响——这貌似是叫做……前列导迎乐。
还有佩刀大臣、执枪侍卫、配弓仪卫,并殿以黄龙大纛。其间簇拥着那皇帝所乘的步辇,组成了声势浩大的銮驾。
舜英总算明白,为什么昌平行宫正殿前有如此宽阔的平地了。因为地方少了,放不下皇帝的大驾卤簿。
且皇帝素来标榜以孝治天下,不管去哪儿基本都会带上太后。而太后的仪驾,那也是顶顶奢华的,各种吾仗、立瓜、龙旗、凤伞、雉尾扇、四季花伞,以及九凤曲柄黄盖,共同簇拥着一顶华美的凤舆。
最后才是妃子级别的仪仗,黑缎销金凤旗、红缎宝相花伞、金黄缎素扇……看得很是眼熟。
舜英也有这么一套仪仗。
皇帝的銮驾缓缓停下,康麻子着一身藏青团龙袍子从步辇中走了下来,舜英正要上前迎驾,却先皇帝先一步到了太后的凤驾前,亲自将太后娘娘给搀扶了下来。
“臣妾恭迎皇上、太后!”舜英这才忙不迭见了大礼。
太后一袭朝服,自是华贵庄严,她细细端详着眼前的身影,见还是从前模样,不由欢喜:“佟妃快平身吧。”
舜英被撷芳姑姑与岁余一左一右搀扶起来,便见一身妃子朝服的萨仁也迎面而来。
二人互相见了平礼,萨仁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许久未久,佟妃妹妹你……额……”没瘦!也没憔悴!瞧着红光满面的!
“看样子你过得挺好的。”萨仁有些感慨地道。
康熙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一路舟车劳顿,你们先送太后回寝殿安歇,稍后再服侍太后去温泉殿沐浴吧。”
“是!”舜英屈膝一礼,人前自是半点不曾失仪。
太后下榻在昌平殿北面的盛宁殿,而盛宁殿西侧便是温泉殿了,而舜英的九梧堂就在温泉殿旁不远处。而萨仁被暂且安置在温泉殿北的一处宫室,总之都离得很近。
太后一到盛宁殿便先换了衣裳,朝服华贵沉重,非必要太后是不会穿的。绛紫色团凤缂丝对襟旗服,梳个简单的两把头,花盆底鞋亦换了只有一寸高的。——老太太也是会享受的人。
舜英与萨仁伺候太后用了顿迟来的午膳,太后便摆手道:“你们俩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歇,待用了晚膳再去温泉殿泡一泡,也能舒缓筋骨。”
老太太也是体贴人儿,知道二人都穿着沉重朝服呢。
回到九梧堂,换了清爽简便的衣裳,又喝了一盏燕窝莲子羹,岁余便欢欢喜喜来禀报说:咸福宫娘娘来了。
这个萨仁,一路舟车劳顿赶来,竟是一点都不累啊。
“再等两个时辰便要去温泉殿了,你还赶过来做甚?”舜英不禁笑着打趣。
萨仁着一身枣红云锦旗服,两把头点缀着珊瑚珠花与镶了青金石的钗子,虽是满人衣装,却透着蒙古风韵。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萨仁落座在罗汉榻上,与舜英隔着一个小小炕几相视而笑。
舜英忙叫人也给萨仁呈上一盏燕窝。
萨仁打量着盏中燕窝的成色,这才彻底安心了,“看样子你确实过得不错。”
舜英莞尔带笑,“怎么,害怕我被人欺负?我不欺负旁人就不错了!”
萨仁心中暗道,你被发配到昌平行宫,可不正是被皇上给欺负了吗?
“你说这冷不丁的,皇上突然要来昌平行宫泡温泉,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萨仁低声嘟囔,“若不是太后娘娘提了一嘴,说要带上我从旁伺候,只怕今日来的便只有皇上和太后娘娘了。”
来得如此急促?
舜英忙问:“贵妃为何也没有伴驾?”若论位份,无论如何都该带上她。
萨仁默然了片刻,才低声道:“贵妃身子不大好了……”
这语气……舜英猛地心底咯噔了一下,“如何不好了?”——不是说是储秀宫妃不大好了吗?怎的贵妃也——
萨仁叹道:“去岁冬日,贵妃旧疾复发,险些没熬过来。”
舜英脸色遽变,“怎的竟至如此?!”——贵妃身子虽然虚弱,但往年也很少得这样大病,倒是储秀宫妃年年冬天都要病上几个月。相较齐布琛,贵妃的身子其实还算不错的。
萨仁低声道:“你有所不知,早年小格格夭折的时候,贵妃便险些跟着去了,这些年虽看着还不错,可病根一直未去……”
舜英一时有些怅然,“没想到贵妃的身子竟到了这个地步了。”
萨仁道:“若是能回去,你还是回去吧。”——否则,日后怕是再见不着了。
舜英望着窗外葱茏的春景,这么快便又要回去了吗?
满打满算她来行宫祈福,也才两年半的光景。
萨仁伸手握住舜英纤细白皙的素手:“贵妃和齐布琛妹妹身子都不大好了,只怕也没多少光景了。太后虽是我的至亲,但亦是长辈,有时候,我常常觉得身边竟连个伴儿都没有。”
舜英心中生出三分怜意,这话说得,倒像是她负心薄幸,辜负了萨仁似的。
萨仁眼里带泪,却又挤出个笑容:“你教我的骤风剑法真的好难的,前半段还好,后半段……却怎么也舞不出你当日的样子。”
舜英心道,你要是能舞出那般威力,康麻子还不得吓死?
“你慢些舞就是了。”一时不禁觉得好笑,骤风剑谱最大的特点便是快如疾风、迅如骤雨,若是慢了,便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没关系,只舞前半段也很好看。”舜英忙宽慰道。
萨仁叹了口气,“老了,身子骨也僵了。”
舜英很想说,你年轻的时候难道就能学会了?只是这话太打击人,便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