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县,顾氏学堂。
顾知兰正在给大家讲解策论,所谓策论,就是以儒家思想为纲要,结合题目给出的历史真实事件,分析其成败,总结经验教训,并给出切实可行的施政建议。
虽说一般府试不会出策论题目,但近几次的科考趋势很明显,偏向于经世致用的实用主义。
顾知兰讲解历史典故时妙趣横生,还时不时夹杂点桃色新闻,比如三国时期,关羽为了女人离开了曹操,她说三国虽是男子争斗,关键处却常常由女子推动,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学堂里现在共有十名学生,除了西望村的五名士子,另外还有五人慕名而来。
其中两人是西平县富户人家子弟,顾知兰毕竟也得赚钱。
另外三人出身寒门,但资质极佳。
策论课结束时,顾知兰注意到窗外一抹倩影,身穿鹅黄色袄裙,整个人宛如一株雏菊,正是吴双卿。
她连忙走了出去,问道:“嫂子,你怎么来了?”
顾清河考中县试后,大伯一家便举家搬到了西平县城,在距离顾氏学堂不算远的地方买了个二进的院子,但双方来往并不多。
吴双卿说道:“知兰,我也想来读书,你放心,束髹我肯定一分不少,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顾知兰自然愿意教吴双卿,她早看不惯这古代重男轻女,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是此刻她心里有别的顾虑。
县试中顾清河的表现如此亮眼,以顾知兰的冰雪聪明,怎么会毫无察觉。
于是她把吴双卿拉到一边,问道:“你来这里,清河堂兄同意?”
吴双卿点点头,握住顾知兰的手:“实不相瞒,正是清河让我来的。”
顾知兰不由得微微蹙眉,他上次还因为吴双卿来顾氏学堂大闹一通,现在怎么想开了。
再说了,若真想让夫人读书,顾清河去了小杨夫子开设的上善学堂,干嘛不带在身边,而是来顾知兰的学堂。
吴双卿说道:“知兰,你的本事大家都看到了,其实清河也想来顾氏学堂,但他脸皮薄,之前的那些事觉得对不住你,不好意思来。”
“所以就让我来,学会之后,晚上再回去教他。”
“我自己呢,自然愿意来,女子虽不能科考,也要读书明理。”
“知兰,你知道么,曾经我问你哥哥,为何知兰活得这么好,这么恣意洒脱,他说因为你读书的缘故,自那之后,读书这事就在我心里种下了种子。”
“因此我和清河商议好了,我来你的学堂读书,我们两个都能得到各自想要的。”
顾知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吴双卿,观察她的微表情,若她说谎,眼神会不自觉躲闪。
吴双卿也一瞬不瞬盯着顾知兰,尽管内心早已如打鼓般砰砰作响,面上自是岿然不动。
顾知兰信了几分,说道:“若你下定决心,我自然愿意。嫂子,我再多嘴一句,本朝极重科考,一旦触犯律例,后果不堪设想。”
吴双卿的一颗心已经被顾知兰勾到了嗓子眼,但面上古井无波,只是微笑点头:“我知道,知兰。”
顾知兰看她淡定自若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心虚似的,便放下心来,想着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县试的文章是顾清河自己做的。
毕竟人的能力往往是量变引起质变,不知哪一刻就飞升,成神正道了。
不久后,礼盒装的四书注解,还有顾知兰的《成文集精析》在南洋书肆卖疯了,尤其后者,由于首批刊印数量不多,订货单一度排到了年后。
李叔脸上的褶子都笑平了,把书肆这边的事情交代清楚后,雇佣了一辆豪华的马车,接上顾知兰前往雍州,准备看看顾凡找的新店。
经过几日的奔波,两人来到了雍州府学门前,一下车两人便被府学的气派震慑住了。
雍州府学坐落在苍色的山脚下,建筑风格是典型的徽派,门楼高大,灰瓦白墙,楼门墙壁和屋顶上皆刻着精致的雕花,倒算不得富丽堂皇,但令人心生肃穆与敬畏。
门童通禀之后,引着二人进门,便看到石雕龟背上驼着历朝进士题名的石碑,顾知兰提着裙角拾级而上,只见绿树成荫,与群山呼应,呼吸之间,清新的空气萦绕鼻翼,沁人心脾。
抬头便见三重檐歇山顶的明伦堂,琉璃瓦在初冬暖阳下泛着冷光,正中匾额“格物致知”四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乃是第一任府学山长亲笔书写。
东斋窗边,一位头戴青玉纶巾的学子正在诵读《春秋》,时不时流露出对古人智慧的真诚赞美。
西庑廊下,两位青年学子为了不同的治国观点争执不下,面红耳赤。
中庭桂树旁,几位年纪尚轻的少年正趴在青石桌面上安安静静临帖。
藏书阁处,更是络绎不绝,进出学子则是人手一卷书,开口闭口皆是诗词歌赋,经世治国。
他们一个个都心无旁骛,沉浸在求知的海洋之中,真是一座象牙塔。
顾知兰想起上辈子,十岁那年,她第一次参观北大校园时内心的震撼,校园里鸟语花香,每个人都彬彬有礼,他们或谈论诗词,或共解方程式,沉浸在学术的海洋里。
那时顾知兰小小的内心便种下了一颗种子,她也要成为这样优秀的人。
后来她如愿保送进入清华园,并在那里度过了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一旁的李叔也被震撼到了:“一辈子若能在此读书一回,也圆满了啊。真可惜,月儿是个女孩,不能来此。”
这时,一道清脆的童音传来:“阿姐,我好想你啊。”
顾知兰笑容满面地回过头,正要张开双臂迎接顾凡,好好揉搓一番他的小肉脸,这手感太久没感受到了啊,忽然目光定格在他身后,张开的双臂也尴尬收回。
顾凡身后除了顾丕熙,还有一袭白布衣、笑容满面的裴山长。
顾知兰连忙伏身:“见过山长大人。”
裴山长摸着胡须,看着顾知兰的眼神满含笑意,像个慈祥的长辈,他摆摆手:“你我之间不必这些虚礼。”
顾知兰微笑着心想,虽然很感动山长大人对我的看重,但是,咱俩也没那么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