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入狱三日,京城里那些原本翻腾不休的暗流,忽然静了下来。
不是风平浪静,是有人在水下压住了浪头,等着掀更大的波。
苏晚知道,这种安静最要命。
她在首辅府里走动,脚步轻,话也少,可下人们见了她,连咳嗽都憋着。
前些日子她一口气换了三个采买管事,账面清得像洗过一遍的铜镜,谁也不敢再动歪心思。
可她要的,不止是一府清明。
书房里,晨光斜照,檀香一缕缕往上飘,顾昭之坐在案后,眉眼沉得像压着云的天。
苏晚递上账册,纸页翻动,声音不大,却像刀片刮过木案。
一月开销,省了四成。
东西买得比从前足,价还低。她没邀功,只低头站着,袖口下的手却攥得发僵。
顾昭之看了许久,指尖在桌上敲了两下,又停了。
她知道,这是准了。
“大人,”她开口,声音不软不硬,“府里的账理顺了,妾身斗胆,想替您看看外头的——户部那笔‘修缮专款’,数目大,账乱,若能理清,也算替您分忧。”
话落,屋里像突然落了一层霜。
这是朝堂的命脉,不是内宅妇人能碰的。
顾昭之抬眼,盯着她,像要看穿她那张平静的脸皮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六部的账,水深。”他终于开口,“你若能理清,倒省我派人。”
轻飘飘一句,却是把刀递到了她手里。
当晚,工部库房铁锁“咔哒”打开,霉味混着铁锈味扑出来。一箱箱账本搬出来,纸页发黄脆裂,一碰就掉渣。
苏晚一册册翻,一夜一夜熬,烛火照着她眼底的血丝,也照着她不肯闭的双眼。
很快,她摸到了骨头。
“河道疏浚”“官仓加固”“屋瓦翻新”——每笔银子都高出市价三成,上万两的款子,连张工料单都没有。
钱,就这么没了。
她叫来王主簿,老吏一个,专做账面文章。
账册推过去,她指尖点在“官仓加固”那行,声音冷得像井水:“三万两,去了哪儿?”
王主簿一看,汗就下来了,嘴唇哆嗦:“夫人……这……是上头的意思……有些开销见不得光,得用空账填……”
“平账?”苏晚冷笑,“拿国库填私囊,倒说得轻巧。”
她不再问,转身铺开白纸,用起自己那套法子——项目、时间、经手人,三轴归类;支出做柱图,高低一眼明;银流画箭头,追到根上。
一夜未睡,三根烛烧尽,天光微亮时,一张图成形:七笔巨款,从户部飞出,在工部绕一圈,直坠“去向不明”的深渊。
她叫它——《银两蒸发图》。
次日清晨,她为顾昭之研墨,墨条慢转,沙沙作响。
图纸被“无意”落在奏折旁。
顾昭之取折时一眼瞥见,展开,脸色骤沉。
“这是什么?”他问,声音冷得能结出霜。
苏晚垂眸,语气轻得像在说天气:“妾身不懂朝政,只是好奇,钱能不能像人一样,凭空消失。”
一句话,戳破了最后一层纸。
钱怎会消失?
消失的是国库,是民心,是朝廷的脊梁!
顾昭之当即下令:“彻查工部近三月所有修缮!尚书、侍郎,留府待审,不得外出!”
令下,满城震动。
当夜,街巷无声,连狗都不叫。
可就在这风口浪尖,王主簿慌慌张张跑来:“夫人!张员外郎带人进了工部库房,正在换账!”
苏晚没动声色,只看向崔九,两个字:“去吧。”
崔九如黑影掠出。
半个时辰后,库房火光冲天——实是火把照亮四壁。
张员外郎等人正围着新账手忙脚乱,墨迹未干,人赃并获。
顾昭之亲至,翻那本假账,一眼,怒极反笑。
“修缮宫墙,石灰三百担,价比金粉?”
荒唐!荒唐!
“好一个修缮专款……”他声音冷得像刀,“原来是喂蛇的血。”
消息传进天牢。
沈砚靠在墙角,听着亲信低语,脸皮抽动,眼里血丝密布。
水珠从石缝滴落,滴答、滴答,像催命。
苏晚……苏晚!
她送他入狱,如今还敢动他的钱?
那是他铺路的银子,买命的本钱!
她这是在断他根!
“她动了我的钱……”他咬牙,声音嘶哑,“那就别怪我,烧了整个账房!”
工部风暴,只是开始。
顾昭之回府,怒火未熄:“三日内,工部交出所有明细,一分一厘,清清楚楚!”
就在众人以为风暴将至时,苏晚却在此时抬头,声音清冷而稳:
“大人,若只查工部,不过是斩其一肢。若要根除毒瘤,不如——六部一并清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