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之外，小豌豆和李果儿愣在原地，仿佛被钉在了那一幕惊心动魄的剧情之中。
她们全程屏息凝神，犹如观看一场从未见过的神秘戏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直到韦氏转身，衣袂轻扬，即将踏出暗室的那一刻，两个姑娘才像是从梦中惊醒，彼此对望一眼，霎时间心跳如擂鼓。
紧接着，她们几乎是同时转身，“咻”地一声窜了出去，像是两只受惊的小鹿，头也不回地冲向竹林深处。
她们一路飞奔，呼嗤呼嗤地喘着气，衣裙拂过林叶发出簌簌声响。
直到穿出竹林、重新站在明亮的花园中，才敢停下脚步，双双捂住肚子大口喘气，脸上仍带着未散的惊惶。
“我的天呐，阿娘竟然……”
李果儿脱口而出，却只说了半句就怔在那里，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光芒，一张小脸写得满满都是震惊与困惑。
小豌豆假意轻抚她的背，低声劝道：“郡主，咱们既然听到了，也只当是风吹过耳罢。若是真去问王妃，只怕少不了一顿责备。”
“是啊，”李果儿簌簌点头，随后又忍不住拄着脸坐到花坛边，愁云笼罩了她整张脸。
她小声嘟囔，声音里带着委屈与忧虑：“我听人说，上回阿耶被废，就是阿娘在背后挑事……如今我们才刚被召回京城，怎么她又开始了？万一、万一这事不成，我们岂不是又要被发配去房州？我喜欢京城，再也不想回到那种鬼地方去了……”
小豌豆轻轻挨着她坐下，试探着问：“那可怎么办？他们都常说，小孩子是不能掺和大人的事的。”
李果儿被这句话问得噎住，一时语塞，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显得更加迷茫不安。
小豌豆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拨弄花坛中的三叶草，仿佛那草中有无穷趣味。
玩了片刻，她斜过眼睛，悄声引导李果儿道：“不过，我以前听大人们闲聊时说过，有些事啊，不一定非要‘掺和’……只要委婉地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心意，也就是了。”
李果儿转过身来，几乎把脸凑到小豌豆面前，急切地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只要告诉阿娘，我不想再回房州……也许，她就会收敛一些？”
小豌豆轻叹一声，目光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了然：“郡主真是心气儿高。”
李果儿脑袋一歪，疑惑地问：“嗯？这怎么讲？”
小豌豆以手掩唇，声音压得更低：“我只是感慨，郡主没把自己当成小孩。比方说，你明明可以说自己做了个噩梦，梦见又回房州受苦了。再装模作样地哭两声、掉几滴眼泪给她看。这个样子，难道不比直接去谈判来得巧妙？”
李果儿咬住食指，认真咂摸着这句话：“好像也对喔……可是眼下没什么伤心事，我怕是一时哭不出来……”
小豌豆忽然凑近她，脸上浮起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邪魅神情，声音也带上了幽幽的调子：
“郡主难道忘了房州的夏天吗？又湿又热，闷得人喘不过气。稍不注意，就会长一身湿疹。那疙瘩摞着疙瘩，痒得人睡不着觉，只能在床上偷偷哭。到了冬天，却是一点都不暖和。那里的墙薄得像纸，远不如京城，冷风嗖嗖地往骨头缝里钻，屋里竟比屋外还冷。待得时间长了，落下风湿，膝盖就要坏了，将来走路一瘸一拐的，多难看呀。最要命的是，那里四面环山，房州……简直就像个天然的监狱啊……”
她话未说完，李果儿的眼眶已经红了，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吧嗒”一声掉在三叶草上，漾开一点点湿痕。
小豌豆连忙掏出自己的手帕为她擦泪，声音转柔，轻声哄道：“就是这个样子，郡主记住这份难受劲儿。若是见了王妃，就说夜里梦到回房州受苦，再把这些零零碎碎的苦处提两句。王妃那么疼你，肯定舍不得让你再遭这份罪。”
李果儿吸了吸鼻子，攥紧手帕重重点头：“我……我晓得该怎么做了。”她抬手抹了抹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那模样委屈又可怜，活脱脱就是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样子。
小豌豆看着她，嘴角悄悄勾了勾，伸手扶着她站起身：“去吧郡主。要是万一哭不出来，就提前在指尖藏一点芥末油，悄悄抹在眼下——保管成事。对了，”
她语气忽然认真起来，“你可千万不能把我说出来，要不然，我怕是再没机会陪郡主玩耍了。”
“这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把你供出来呢。”李果儿朝小豌豆挥了下手，脸上还挂着泪，却已经露出一丝决心，“那我先去试试，你在西跨院等着我。”
……
郡主去当说客了，小豌豆屁颠屁颠地往回走，脚步轻快中透着一丝狡黠。
此时太阳微斜，院中花树婆娑，她这才瞧见，田画秋正静静立在两棵海棠与玉兰之间，似乎已观察这厢多时了。
她身影微侧，目光如潭，仿佛早将一切尽收眼底。
小豌豆嘴角一弯，快步走近，压低声音对她说道：“刚得来的信儿，王妃与驸马联手，在竹林深处的密室中密会，商议要对公主下手。地点：清凉观。事件：驸马买通了公主身边一名近侍，那人声称亲耳听到公主向豫王问道——‘四哥可愿助我，登临大位？’”
她语气简洁却字字清晰，寥寥几句，便将方才所探所见概括得周全明白，一丝不落。
田画秋听罢，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抖，沉吟片刻，低声回应：“妥，我这就传信回冰台司。”声音平稳，隐有一丝冷意。
小豌豆又补充道：“眼下，郡主主动去做说客，无非是怕全家再度被贬，发回房州受苦。另外，林中的密室包含暗道。驸马就是从暗道里来的。这样，你先去传信吧，我找机会摸一摸，看看这暗道究竟通往何处。”
两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随即分头行事，身影迅速没入了两个方向。
晚膳之后，李果儿脚步踏踏一路小跑，径直来到西跨院，轻叩小豌豆的屋门。
小豌豆开门迎她进来，二人于灯下对坐，她轻声问道：“郡主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李果儿略带犹豫地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低落：“阿娘嘴上应是应了，可我总觉得……她只是在敷衍我。”
小豌豆闻言，晃了晃脚丫，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好似随口接了一句：“大不了，就想个法子把暗道堵住，看驸马还怎么过来！他过不来，这事自然就黄了！”
李果儿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豌豆的话总是这般直白又刁钻，偏偏每回都正戳中她的心思，合她的胃口。
她顿时兴致上来，一把牵起小豌豆的手，眼中闪着光，说道：“走！咱们这就再去密室一趟，看看怎么把那暗道给堵上！”
天已经黑了，密室周围被竹林掩映，藤萝遮盖，几乎黑的不见五指。
小豌豆噗噗地吹亮了火折子，再和李果儿一起，推开了密室沉重的石门。
这门笨重的，跟一块压扁了的冰冷石牛一样。
密室分为两间，外头这间，就是白日里，韦氏和驸马说话的地方。左手边另有一间，就是李果儿所说，藏纳着琉璃盏的位置。
到了夜里，地气上升，密室变得潮湿，一股浓郁的泥土气息弥漫开来，裹挟着陈旧的霉味儿，在密闭的空间里久久不散。
再配着浓郁的纯黑，好似来到了无人之境。
小豌豆斜过眼睛，偷看李果儿害不害怕。结果，李果儿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满眼好奇，眼神里透着一种开疆辟土的欣狂。
她索性上前几步，伸手就去推那扇通往暗道的石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闷响，像是沉睡多年的巨兽被惊醒，一股更清冷的空气裹挟着死水和苔藓的腥气扑面而来。
见小豌豆步子慢了下来，她回过身对小豌豆扬了扬下巴：“怕什么？这暗道里又没有吃人的妖怪，再说了，我阿娘都敢在这里出没，我难道还不如她不成？”
说着，她率先抬脚迈了进去，脚步声立即撞向了幽黑深处。
小豌豆暗笑一声。
她早就知道，只要把人怂恿过来，肯定会往暗道看一看的。
好奇，是人的本性。
然后，她快步跟上，火折子的光在暗道里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走了一阵，耳边越来越静，人的心，也开始出于本能的发慌。
这里密闭，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风。
阴风不断，火折子的光明明灭灭，而且微弱，只能照亮身前两三步的地方。
脚下的土路凹凸不平，总有尖锐的石头扎脚。头顶的石壁渗出黏腻的水珠，顺着苔藓滑下来。
滴答一声，滴在脖颈上，凉得人头皮发麻。空气里的腥气越来越浓，像是某种腐烂的东西在暗处发酵。
李果儿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却总觉得身后跟着什么东西，回头望去，只有无尽的黑暗。
她忽然攥紧了小豌豆的手，手心全是汗，“怎么这么长啊，跟没有尽头似的……”
小豌豆安慰她道：“我数着呢，咱们才走了两百多步，恐怕王府都没出去。驸马今日走暗道过来，肯定也走了很久。”
李果儿点了点头：“对，既然通向别的地方，肯定很长。”
她尽量给自己鼓着劲儿，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噗噗乱跳，无意的一转眼，差一点被自己的影子吓上一跳。
又走了约莫三百步，突然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分为左右。
左边的朝左弯去，拉出一个大弧度，而右边的只是微微倾斜，通往前头。
李果儿停下脚步，踢了踢岔路口的小石子，喘着粗气问：“生生，咱们该往哪边走？”
小豌豆凝起眸子，分辨着东南西北。她比划着，“咱们方才，一直是往西北方走的。那么左边这条路，应该往西，右边这条路，应该往北。”
李果儿挠了挠脑袋：“那就继续往北吧，走右边。”
小豌豆看了一眼左边的路，感觉驸马来的方向应该是左。不过，也没有更多证据证明，何况郡主发话了，那去右边也好，反正是一样的好奇。看看也挺好玩的。
于是，两个姑娘就继续往北走。
往北的路越来越窄，粗糙的岩面几乎要贴上肩头，令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压抑。
脚下的乱石也越来越多，大小不一的石块硌得脚底生疼，每一步都得小心落脚，免得摔跤。
李果儿走热了，浑身都冒出汗来，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
她喘着粗气，叹了声气：“嗐，这么长的路，都要把我累死了，过一会儿，都没力气回去了……”而小豌豆只是默默走着，减少说话的次数来保存体力。
话音刚落，便见前头突然闪过一片光亮，那光芒清冷而柔和，在黑暗中格外醒目。两人一惊，对视一眼，随即快步走上前去，心跳不由得加速。
近前了才知道，路已经到了尽头。取代暗道的，是一口天井，井口不大，只比水井略宽一些。
那爬满了青苔的井壁上，还嵌着通往井上的铜梯。而这光亮，正是照入井口的月光，银辉洒落，映得下头雪亮一片。
上去吧，不管通到了哪里，至少是回到地面了。”小豌豆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鼓励。
李果儿应声，双手紧紧扒住了那粗糙的梯子，一步步地往上爬。梯子有些摇晃，但她并不害怕，反而又开始觉得兴奋。
她向来喜爬高，不是爬山，就是爬树掏鸟窝。今次这探险之旅，钻洞爬坡，可谓是一回过足了瘾！
她爬得慢而稳，每一步都踩得扎实，不时低头看看下方，再看看头顶的光亮，就这样，一步步爬了上去。
小豌豆瞧着她上去了，确保她安全无误，适才紧随其后，也伸手抓住了梯子，开始向上攀登。她的动作敏捷，心里想着赶紧出去，好一起看看来到了何方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