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短促的“吱呀”响,马车的车门应声闭合。
狭窄的车厢里,光线昏沉,谢思与谢冉兄妹相对而坐。
谢冉随手把玩着一支紫竹箫,语声微沉:“你想去找大姐?”
谢思一手遮住半边脸,指缝间却藏不住那只红得快要滴血的右眼,艰声道:“我只想亲口问她,为什么要骗我!”
“我是那么相信她……”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哽咽,还有压抑不住的不甘。
要不是长姐亲口说阿皎落水,他也不会那么不管不顾地跳下澄心湖?
谢冉纤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划过箫身的竹纹,叹了口气:“没用的……”
就算找到长姐,又能改变什么?
谢冉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眼前的谢思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来,像受伤的小兽般隐忍。
泪水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那只通红的右眼闪着泪光,狼狈又委屈。
他们是双胞胎,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当谢思受伤时,连谢冉也会感觉到痛,此刻也不例外,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谢思的悲怆,连她的眼眶也微微发酸。
她不再劝谢思,只是沉默地探过手,覆在哥哥的另一只手上。
少女的掌心带着薄茧,略显粗糙,却又透着温润的暖意。
她一言不发,静静地陪着他。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伴着规律的车轱辘声,晃晃悠悠地行了一炷香功夫,终于稳稳地停在了卫国公府的大门前。
但兄妹俩没能进门,一个四十来岁的管事妈妈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提前就在角门等着。
“大公子,”管事妈妈福了福身,语气复杂地说,“世子夫人让奴婢转告您,天色不早,她乏了,已经歇下了。”
“您,就请回吧。”
这会儿,谢思早已止住了泪,只是眼圈还有几分泛红,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见大姐!”
管事妈妈叹了口气:“大公子,世子夫人说,您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就回去找大夫人吧,她是不会见你的。”
她口中的大夫人指的自是谢思与谢冉的母亲,谢大夫人。
在听到“大夫人”三个字的那一瞬,谢思的心脏剧烈地一跳。
即便他早就猜到了十有八九是母亲在背后唆使长姐,还是忍不住为之感到心痛。
一天之间,他被最亲近的两个人背叛了!
管事妈妈又道:“世子夫人也不容易,您要体谅她。”
说完这句后,管事妈妈就转身进了卫国公府。
“砰!”
卫国公府的角门重重合上。
暮色沉沉,偌大的府邸笼罩在黄昏的余晖中,四周院墙高耸,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庄重又压抑。
不一会儿,谢家的马车又缓缓驶动,轱辘声渐远……
夕阳沉得更低,几乎要贴住远处的屋脊。
对于景川侯府来说,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
谢家兄妹走后不久,侯府又在这逢魔时刻迎来了常家人。
明皎甚至没能回蘅芜斋,就直接从小花园被传唤到了燕誉厅。
厅中早早燃起两盏羊角宫灯,灯光柔和地漫开,映着厅内的梁柱,添了几分沉凝的氛围。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明皎身上。
坐于上首的景川侯面沉如水,对明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常氏说,是你将她打晕,丢进了那间水阁中……你有什么话说?!”
不待明皎回话,常夫人就愤然道:“明大小姐,小女与你好歹姑嫂一场,你的心未免也太歹毒了!”
“明遇被调包,非我常家所愿,我常家还未找贵府兴师问罪,你竟如此谋害小女?!”
“侯爷,太夫人,这件事侯府必须给常家一个交代!”
烛火照在常夫人怒火中烧的脸上,映得她表情有些狰狞。
明皎连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平静地说道:“爹爹,谋害常静怡对我有什么好处?值得我在皇家行宫冒这么大的风险?”
“常夫人要‘一个交代’,就该去辅国公府,不该来我侯府。”
“还是说,柿子专挑软的捏,夫人不敢去辅国公府?”
常夫人被明皎一针见血地说中了心思,一时气结。
她转头去看上首的景川侯,“侯爷,令嫒这是什么态度?事到如今,她竟无半点反省的意思!”
“我早已问过勇武伯夫人,当时令嫒与静怡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紫宸殿,可后来却不见令嫒?”
“若不是她联合小国舅算计了小女,还能有谁?”
“……”景川侯脸色阴沉。
他本打算寻个合适的时机向皇帝上奏两个孩子被调包的事,却因为常氏与王淮州的丑事,被逼得赶鸭子上架。
今天是太后的千秋宴,是最坏的时机了——以后每每太后寿辰,怕是都会有人想起这些糟心事来。
太夫人扫视了厅内众人一圈,突然幽幽叹道:“皎姐儿,我对你太失望了。”
因为苍老而浑浊的眼底,此刻深不见底。
经此一遭,这个大孙女势必名声有瑕,再不可能与京中的公侯人家结亲了。
这丫头只能下嫁。
她得挫一挫这丫头的锐气,也得平息常家的怒火……
太夫人一手攥着佛珠手串,斥道:“皎姐儿,我知你性情有几分乖张,念在你年幼丧母,我这做祖母的,也不曾好好管教,竟养的你愈发不知分寸。”
“还不给常将军与常夫人赔不是!”
常夫人傲慢地昂了昂下巴,“令嫒既不是真心认错,也不必虚情假意地赔什么不是了。”
她今日来侯府自然不仅仅是为了求一个交代,这只是第一步,是要先压下侯府的气焰。
常夫人攥紧了帕子,又道:“我已经拟好了义绝书,就让明遇签下吧。”
“义绝”意味着恩断义绝,不像“和离”秉持着以和为贵的原则。
一旦这封义绝书成立,那就意味着过错方是男方,是明家。
以后但凡说到常氏,就会有人对景川侯府指指点点,揣测侯府到底犯下什么弥天大错,才逼得常家提出“义绝”。
景川侯的脸色愈发难看,眼底翻涌着隐忍的怒意,迁怒的目光投向了明皎。
明皎终于明白了。
原来常家图谋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