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快头顶的位置,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的影子缩成了一团,徐财主蹲在树根上,烟杆儿都抽得发烫,脚边堆着小半堆烟灰。
他时不时伸长脖子往镇上来的方向瞅,那双眼珠子里像是掺了沙子,磨得他坐立难安。
终于,远处扬起一阵尘土,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奔过来,灰布短褂湿得能拧出水,正是徐财主家的管家。
“老邹!”徐财主猛地弹起来,烟杆“哐当”掉在地上,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声音都带着颤,“咋样?人给俺截住没?”
管家四十多岁的人,平日里在宅院里养得还算体面,这趟往镇上跑了个来回,此刻脸憋得通红,嘴唇干得爆起皮,扶着老槐树直喘粗气,半天才挤出一句:“俺……俺没追上。”
“废物!都是废物!”徐财主听完,气得抬脚就往地上跺,那地面本就被晒得干裂,被他这么一跺,又裂开几道细纹。
“她们俩丫头片子,字都不识一个,怎么往县城去,难不成还能飞着去县城?到底咋走的?”
管家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胸口起伏得像个风箱,他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俺追到镇上街口,就见苏老爷子赶着车往回返,车上……车上没见那丫头。依着俺看,八成是提前雇了别的车,往县城去了……俺不敢耽搁,赶紧回来报信……”
“完了,完了……”徐财主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屁股瘫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头上,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脸色惨白。
“早知道……早知道那丫头是个硬茬,当初就不该招惹她……”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悔意。
“这要是真让她把官差引来了,咱家这些年攒下的家底,怕是都得赔进去……脱层皮?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啊!”
日头越来越毒,晒得地上的石子都发烫,徐财主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
村口静悄悄的,只有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被晒得打了蔫,偶尔发出一两声无精打采的沙沙声。
徐财主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透着慌乱的眼睛里瞬间燃起怒火,目光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扎在一旁的老邹身上。
“你说你!”他猛地拍了下大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子迁怒的蛮横,“当初那档子事,你咋就不多劝着点?你但凡把俺往回拉一把,俺能去招惹那个丫头片子?现在倒好,火烧眉毛了!”
老邹站在一旁,听着这话,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心里头早把徐财主骂了千百遍,脸上却忍不住先翻了个白眼。
只不过动作极快,快得像被风吹动的眼皮,没让徐财主逮着。
他心里头透亮着呢。
当初自己是咋劝的?从徐财主眼珠子黏在苏家惦记着人家卖药的钱开始,自己就没少在旁边敲边鼓,说那苏家丫头看着年纪小,性子却烈,怪会说理的,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徐财主动了歪心思,想强占苏家那点家产,自己更是把话都说透了,就差趴在他耳朵上喊“万万不可”。
可结果呢?还不是徐财主自己贪念作祟,一门心思琢磨着苏家到底挖了什么宝贝,卖了多少银子,恨不能把那点钱全抠到自己腰包里。
如今闯了祸,倒好,全推到自己头上了。
老邹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啊?贪钱惹出来的祸,倒成了旁人的不是。
但他毕竟是下人,脸上还得堆着笑,腰也微微弯了些,连声应道:“是是是,东家说的是,都怪俺,都怪俺当初没劝到位,没把话说透。您消消气,现在咱们还是想想咋个应对才是正经。”
徐财主被他这几句软话堵了堵,火气憋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狠狠“哼”了一声,又重重坐了回去,胸口依旧起伏得厉害。
老邹站在一旁,脸上赔着笑,心里头却跟明镜似的,这祸根,从来就不在劝与不劝上。
“那你说现在咋办?”徐财主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尘土,仿佛那土里埋着他家即将流失的钱粮。
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沉甸甸的粮食可能要打水漂,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攥着,疼得喘不过气。
老邹在一旁听着,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的褶子都拧到了一起。
他搓了搓手,压低声音道:“现在这光景,还能有啥别的法子?只能先去苏家走一趟,好好说说了。那丫头虽说性子烈,到底还是个孩子,苏家总有能做主的长辈吧?只是……只是东家您这次,怕是得舍得出血了。”
徐财主咬了咬牙,脸上的肉抽搐了几下。
事到如今,舍不得也得舍了,总不能真等着人上门。
他狠狠跺了下脚:“罢了罢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你赶紧回去,挑些体面的东西置办上,过会儿就跟俺去苏家。”
“哎,好嘞。”
老邹应着,心里却清楚,这趟去苏家,哪是带点东西就能了的?
不过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又问:“那咱现在就回府里准备?”
徐财主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佝偻着背往自家宅子的方向挪。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拖在地上,像一条没精打采的尾巴。
老邹赶紧跟上,心里头盘算着该挑些什么东西,又琢磨着到了苏家该怎么说,只觉得这趟差事,比往镇上跑来回还要累心。
……
另一边,官道上的马车正不紧不慢地往前赶。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并排坐着的苏青和苏晚。
苏晚靠着车壁,目光落在对面正和赶车的陈掌柜搭话的妹妹身上。
知道他们谈的正事,苏晚也没插嘴。
手指轻轻勾住车帘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撩开一道缝。
外面的景致正随着马车的移动不断变换,田埂上的野草在风中摇曳。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因为兴奋透着淡淡的红晕。
长这么大,她连镇子都没去过几趟,更别说县城了。
一想到要去县城了,整个人就激动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