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苒坐在一张破木桌前,手里握着铅笔,正一袋一袋登记。
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指尖不断摩挲着纸角。
“八十七斤。”宋斯年扛着麻袋放上秤,声音低沉。
阮时苒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肯定,手指迅速记下数字。
她心里却微微一跳——这袋账本上写的也是一百斤。
顾孟舟冷声提醒:“这已经是今天第三袋少斤了。”
话音落下,周围几个工人小声嘀咕。有人偷偷看了老梁一眼,又立刻低下头。
老梁笑容勉强,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唉,常有的事,麻袋换来换去,磕磕碰碰,缺点斤两很正常。”
“正常?”宋斯年挑眉,肩膀还带着扛麻袋的热气,整个人像一堵墙一样挡在阮时苒桌前,语气森冷,“缺一斤两斤算磨损,这三袋一共少了将近四十斤,你说是正常?”
阮时苒听着,手心却一紧,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看见老梁眼神闪躲,脸色一时变得平静:“账本给我。”
老梁哼了一声,把厚厚一本账本往桌上一摔,灰尘扑在她面前。
宋斯年立刻抬手,挡住那股灰气,低声说:“别吸进去。”
指尖微微碰到她的手背,力道不大,却透出一股莫名的心悸。
阮时苒下意识缩了缩手,耳尖有些发烫,连忙转开眼。
她翻着账本,手指一点点往下滑,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
明明写的是一批一百斤的粮,结果实际一秤一袋,平均下来都差十斤左右。
“至少上百斤不见了。”她低声说,眼神凝重。
顾孟舟冷冷一笑,语气带刺:“看见了吧?这就是你们要较真的后果。你们一个个知青,真以为能撬动这些东西?小心最后背锅的就是你们。”
宋斯年猛地转身,冷声反驳:“少在这挑刺。阮时苒发现问题,是她有本事。你倒是说说,你除了阴阳怪气,还能干什么?”
空气骤然紧绷,两人之间火光四射。
阮时苒眉心一蹙,抬手按住宋斯年的胳膊,声音压低:“别吵,越吵只会让人看笑话。”
宋斯年垂眼,见她眉眼间带着点疲惫,心里一软,闷声“嗯”了一句。
顾孟舟眼神更冷,却没有再开口。
这时,角落里一个年纪大的工人咳嗽一声,迟疑着开口:“这些粮,早就有人动过手脚。我们心里不是没数,只是……谁敢说?要是真查下去,我们几个都得牵连。”
老梁脸色一变,厉声打断:“胡说八道!再胡说,我立刻把你撵出去!”
仓库里一片寂静,只有秤的铁砣咣当落下。
阮时苒缓缓合上账本,目光落在老梁身上,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这些账,你们要是敢签字,我就敢送到县里去。”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面,溅起无数涟漪。
宋斯年望着她,眼神微微发亮,唇角抑制不住勾起一点笑意。
他忽然俯身,贴近她耳边,压低声音:“你比我想的更狠。”
气息扑在她耳侧,灼得她心口一颤。她猛地抬头瞪他,想说点什么,却只对上他带笑的眸子,一时间竟无言。
老梁的笑容彻底挂不住,脸色阴沉:“小丫头,少说大话。你真敢去县里?到时候闹出事,吃不了兜着走的还是你。”
阮时苒眼神冷静,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那你就等着看。”
麻袋一袋袋搬上秤,数字一串串落在纸上。
随着登记的增加,阮时苒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前十几袋还勉强对得上,后面的差距却越来越明显,有的少三斤,有的少五斤,甚至有几袋直接少了二十斤。
围观的工人开始低声议论。
“咋回事,这差得也太多了吧?”
“粮食可是命根子,这要是有人动手脚,可是要掉脑袋的。”
老梁脸色越来越僵,嘴上却死撑:“麻袋破损,磕磕碰碰掉点粮是常事,别大惊小怪。”
宋斯年冷声:“二十斤都能掉?是麻袋漏了,还是有人伸手了?”
话一出,大厅里气氛骤然紧张,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顾孟舟眯起眼,冷冷开口:“你们知青少说两句,厂里人没一个敢插手粮食账目的。”
阮时苒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直接翻开账本,对着数字一一比对,越看心里越沉。
她发现有些记录笔迹不一致,明显被人补写过。
“这本子不干净。”她把账本推到众人眼前,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人心惊。
人群哗然。
老梁立刻瞪大眼,拍桌子喝道:“你胡说什么!这是县里盖章的账本,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
程薇见状,立刻顺水推舟:“就是啊,她一个知青还敢质疑公文?怕不是存心闹事,想拿机会出风头吧!”
几个干部的脸色也不好看,互相交换了眼神。有人压低声音:“要是真查下去,动静太大,不好收拾。”
阮时苒心头飞快转着念头。她清楚,现在要是硬逼下去,她和宋斯年八成会被扣上“惹事”的帽子,甚至可能背黑锅。可如果不吭声,这些亏空迟早要算在他们头上。
就在僵持时,一个年纪较大的工人忽然开口:“我在粮站干了二十年,麻袋掉点粮我信,可这差得太离谱了。要是真有人动手脚,就该查清楚!”
他这一句话,立刻带动了更多人附和。
“对,粮食是命根子,不能糊弄。”
“咱们都得吃饭,不能让人揩油。”
声音越来越大,压得几个干部脸色铁青。
老梁急了,额头全是汗,硬撑着喊:“少嚷嚷!要真出问题,也不是我管的事!”
宋斯年冷笑:“你不是管仓库的?不是你管,难道是狗管?”
人群哄笑,老梁脸色涨红,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
顾孟舟眯着眼看着这一幕,心里翻腾不已。
他很清楚,这事一旦闹大,不光是老梁,连他自己也要被牵扯进去——因为他家里有人在县里有关系,粮食账目原本就是他们能捞油水的地方。
程薇急得心慌,拼命给顾孟舟使眼色,低声道:“孟舟哥,得想办法,不然她真要闹出大乱子。”
顾孟舟冷冷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阮时苒目光扫过账本,心里已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