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想啥呢?”吴庆临推推他,“奶奶可高兴了,说这钱花得值。”
吴藏海回过神来,打发走弟弟,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他想起前些日子在书铺翻到的一本医书,上面说痴傻之症多是先天带来,极难根治。怎可能一颗药丸就好?
“吴藏海!”
夫子的喝声把他惊醒。
抬头一看,全班学童都盯着他瞧,夫子正板着脸站在他桌前。
“方才讲的'学而不思则罔',何解?”夫子敲敲桌面。
吴藏海慌忙起身,支吾道:“是、是说学习而不思考,就会受骗上当...”
夫子皱眉:“虽不中亦不远矣。坐下吧,听课莫要走神。”
吴藏海红着脸坐下,心里却更乱了。
学而不思则罔。他方才不正是在思考家中的怪事吗?
下课钟响,学童们一窝蜂涌出学堂。
吴藏海慢吞吞收拾书本,被同窗周秀才叫住。
“藏海兄今日似有心事?”周秀才关切地问。
吴藏海犹豫片刻,将家中之事简略说了。
周秀才听罢捻须沉吟:“'伸腿瞪眼丸'?这名字好生古怪。我在镇上从未听说有此神医。”
“我也觉得蹊跷。”吴藏海低声道,“但家中人都信了,还说那神医今日仍要来看诊。”
周秀才拍拍他肩膀:“谨慎些也是好的。若是真神医自然好,若是...唉,你还是回去亲眼瞧瞧为好。”
这话更坚定了吴藏海的念头。
他谢过周秀才,匆匆收拾东西往家赶。
……
夜色浓得跟泼翻了墨砚台似的,万福村静悄悄,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
老吴家四房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油灯早就熄了。
可炕上的两个人,却齐齐瞪着大眼,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黎巧巧翻了个身,她憋着气,对炕那头的人抱怨:“又来了……娘这每晚准点上工,比那打鸣的公鸡还准。”
连着好几天了,张金花总在深更半夜摸过来,要么掖掖被角,要么就坐在炕沿盯着他俩看半晌,嘴里絮絮叨叨盼着“铁牛”别再犯病。
弄得黎巧巧和吴涯神经紧绷,连从现代带来的那床软和毛毯都不敢拿出来盖,生怕露了馅。
更别提那些藏得严实。花花绿绿的零嘴包装袋了。
旁边那道颀长的身影动了一下,吴涯的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沙哑,还有他惯有的那种刻薄:“啧,要不你起来给她老人家跳段大神?显显灵,告诉她你黎大仙儿镇宅辟邪,保我长命百岁,让她安心回屋挺尸去。”
黎巧巧气得想踹他,黑暗中剜了他一眼:“我跳大神?不如说你夜半突发恶疾,需要清净,需要隔离!”
“然后让她觉得我又傻了,直接把咱俩捆去村头跳大神?”吴涯嗤笑,“动动你的脑子,虽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难度高了点。”
正斗着嘴,院外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窸窸窣窣,正往他们屋门口挪。
黎巧巧一个激灵,猛地扯过那床粗布被子把自己裹紧,小声哀叹:“又来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吴涯,我不管,就按我说的办!下次她再来,我们就假装那什么,发出点动静,她一个乡下老太太,肯定臊得慌,保准以后绕着走,说不定还能主动给咱安个门闩!”
“黎巧巧!”吴涯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嫌恶,“你能不能有点羞耻心?这种馊主意你也想得出来?让我配合你演这种戏码?你不如直接给我一闷棍让我继续傻着!”
“呸!谁要跟你演真的了!就出点声响懂不懂?总比天天晚上被她这么盯着强!再这么下去,我没疯也要疯了!”黎巧巧急得直掐自己手心。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停住了。
细微的呼吸声隔着薄薄的门板传进来。
就在黎巧巧以为吴涯宁死不从,准备自己硬着头皮瞎哼哼两声的时候,身旁一只大手猝不及防地探过来,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所有惊呼都堵了回去。
下一秒,一股极大的力道揽住她的腰,天旋地转间,她整个人就被拽了过去,重重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里。
“唔!”黎巧巧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吴涯不仅把她拽进了怀里,甚至一个翻身,将她严严实实地压在了身下。
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说好的宁死不从呢?他动作怎么这么熟练?
黎巧巧眼睛瞪得溜圆,可惜黑灯瞎火,啥也看不清。
门外,张金花的呼吸似乎屏住了。
吴涯低下头,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声音开口。
那声音跟他平时冷嘲热讽的调子截然不同,听得黎巧巧心头猛地一哆嗦。
“娘……娘就在外面……”他喘了口气,“巧巧……别闹……”这话说得,活像是她黎巧巧正在对他用强一样!
黎巧巧瞬间福至心灵,反应过来了。
这混蛋!嘴上骂得凶,身体倒挺诚实,啊不是,是演技倒挺投入!
她立刻戏精附体:“你轻点儿……哎呀……铁牛哥……别……屋里没锁呢……”
最后那句“屋里没锁”她喊得格外清楚,生怕门外的人听不见。
吴涯喉结滚动,发出的声音哑得不行,模糊地咕哝了一句:“……锁什么锁……谁敢看……闭嘴……”
这话里的霸道,跟他平日里那副“莫挨老子”的死样子判若两人。
黎巧巧脸上轰地一下烧起来,一半是演的,另一半是真的臊的。
门外,那屏住的呼吸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慌乱又带着点迫不及待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又过了好几秒,直到那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炕上的两个人还僵持着没动。
黎巧巧动了动被压麻的胳膊,嗓子眼发干,小声问:“走,走了吧?”
吴涯几乎是弹射起来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背对着她坐在炕沿,胡乱地扯过旁边的旧外衫披上,声音瞬间恢复了平日里的冷硬,甚至比平时还要冷上三分,带着一种恼羞成怒的意味:“黎巧巧!你刚才扭什么扭!蹭得我一身鸡皮疙瘩!演得这么浮夸,村头王瞎子唱大戏都没你能演!”
黎巧巧也手忙脚乱地坐起来,拢好被扯开的衣襟,脸上热得能烙饼,嘴上却不服输地顶回去:“呸!也不知道是谁,捂我嘴那一下快准狠!翻身就压,熟练得跟惯犯似的!还好意思说我?啧啧,吴大少爷莫非无师自通?”
“你!”吴涯猛地扭过头瞪她,黑暗中目光灼灼,可惜黎巧巧看不清他是不是脸红了。
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那是敬业!不像你,瞎喊什么没锁,生怕她听不懂?”
“我那是点睛之笔!懂不懂啊你!”黎巧巧气得拿脚去踹他小腿。
吴涯敏捷地躲开,蹭到炕最另一边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茧。
背对着她,送给她一个拒绝交流的后脑勺。
黎巧巧冲那后脑勺做了个鬼脸,也气鼓鼓地躺下了。
心里却砰砰直跳,她猛地晃晃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甩出去。
成了就好,成了就好,以后总算能睡个安生觉了。
院子那头,主屋里。
张金花轻手轻脚地摸回床上,脸上热乎乎的,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她推了推旁边酣睡的丈夫吴多福:“哎,老头子,睡了吗?”
吴多福含糊地咕哝一声。
张金花也不在意,自顾自地低声笑,满是欣慰:“咱家铁牛是真好了!灵醒着呢,劲儿也大!我刚从他们屋外过,哎哟喂……小两口闹腾得哟,炕都快晃散架了!巧巧那孩子哭着说没锁门呢……啧,咱铁牛都知道疼媳妇了……”
吴多福翻了个身,嘟囔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听儿子墙根……”
“你懂个屁!”张金花笑骂,“这是大事!天大的好事!说明咱很快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
她越想越美,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明儿一早就去找村头李木匠,给那屋安个结实的新门闩!可不能耽误了我抱孙子!”
想着想着,她又想起西屋头那边一直憋着劲想生儿子却连连生女的二房,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对比之后的优越感来,低声念叨:“老二家那俩,天天折腾响动大,光听见拉磨不见磨出米来,白费劲!还是咱铁牛厉害,不声不响就要成了……”
她心满意足地躺好,闭上眼睛,已经开始盘算明天给那小两口做点啥好吃的补补身子。
四房屋子里那点子暧昧的热气儿还没散干净。
死一般的寂静,比刚才张金花在门外时还要让人难熬。
最后还是吴涯先憋不住了,他刻意清了清嗓子,声音却还有点发紧,带着一股恼火:“喂!你刚才掐我腰干嘛?使那么大劲,肉都快被你拧下来了!”
黎巧巧猛地一掀被子,扭过头瞪他:“我掐你?你怎么不说你捂我嘴差点把我闷死!还有,谁让你压那么实的?喘气都费劲!演戏而已,你至于吗吴大少爷?”
“我不压实点能骗得过娘?就你那干巴巴的瞎哼哼,蚊子叫似的,狗都骗不了!”吴涯立刻反唇相讥,“还‘铁牛哥~轻点儿~’,黎巧巧,你牙酸不酸?我鸡皮疙瘩掉了一炕!”
“总比你强!啧,装得跟真的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熟练呢!”黎巧巧气得坐了起来,叉着腰,虽然这动作在黑暗里没啥威慑力。
“我那是情急之下超常发挥!不像你,预谋已久,就等着机会占我便宜是吧?”
“我占你便宜?吴涯你要不要脸!就你那二两肉,白送我都唔唔唔……”
后半句更损的话,被吴涯扔过来的枕头精准地砸回了肚子里。
两人你来我往,压着嗓子又吵了几个回合,谁也不肯先歇投降。
仿佛只有通过这种充满火药味的斗嘴,才能把刚才的尴尬气氛给狠狠地压下去。
吵得累了,也没吵出个所以然。
两人同时哼了一声,再次背对背躺下,各自扯着被子卷到一边,中间空出好大一块地方,恨不得划出一条楚河汉界来。
可这气氛,终究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刻意放轻的呼吸声。
吴涯瞪着黑漆漆的土墙,毫无睡意。
身后极轻微地传来黎巧巧翻身的窸窣声,他后背的肌肉就不自觉地绷紧一下。
过了好半晌,听到那边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像是睡着了,他才做贼似的翻了个身。
窗外月光微弱,勉强透进来一点光线。
黎巧巧面朝着他这边,似乎睡熟了。
平日里那双总是瞪得圆圆的,时刻准备着跟他吵架的眼睛安静地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鼻子小巧,嘴巴也微微张着,嘴角似乎还有一点可疑的水光,看着竟有几分乖顺。
跟她醒着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吴涯看着看着,心里那点烦躁不知不觉就淡了。他甚至觉得,这丫头睡着的时候,瞧着还挺顺眼的?
至少比醒着的时候那副伶牙俐齿的模样可爱多了。
这个念头一出,他自己先吓了一跳,赶紧在心里“呸”了两声。
但目光却像被粘住了似的,有点挪不开。
他就这么偷偷瞧着,瞧着瞧着,紧绷的嘴角不知不觉松了下来,甚至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慢慢包裹上来,眼皮渐渐发沉,也睡了过去。
另一边,黎巧巧其实也没立刻睡着。
她心里把吴涯翻来覆去骂了几十遍“混蛋”、“王八蛋”、“登徒子”,骂着骂着,困意却真的涌了上来。
身下的炕虽然硬,屋子也破旧,但不知怎么的,听着身后那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她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反而松了些。
最后一个念头是:总算把那夜巡的婆婆糊弄过去了……
然后便陷入了黑甜梦乡,这是她穿来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
次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有了动静。张金花心情极好,哼着小调,烧火做饭,还把准备孵小鸡的鸡蛋又数了一遍,看哪个都像她未来的大胖孙子。
等黎巧巧和吴涯前后脚从屋里出来时,堂屋里已经摆上了简单的早饭。
张金花一看他俩,眼睛就笑成了缝儿,尤其是看到黎巧巧眼下那点淡淡的青黑,更是自觉明白了什么,赶紧把稠粥和一碟咸菜疙瘩往她面前推:“巧巧,多吃点,累了吧?”
又冲吴涯使眼色,“铁牛,你也多吃,补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