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的病,如同在靠山屯这潭沉寂已久的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扩散得比刘然然预想的还要快。
不过两三日功夫,那日刘医官如何几针下去就缓解了狗蛋急症的事迹,已被添油加醋地传遍了屯子各个角落。将她说的如何如何神秘,如何如何医术高超。
以至于连带着刘然然那身官袍,在乡民眼中也少了几分最初的畏惧,多了些实实在在的亲近与倚仗。
毕竟,一个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在乡亲们的眼里远不及一个能够给大伙治好病的郎中。
祠堂的修缮已近尾声。围墙齐整,茅草屋顶厚实防风,歪斜的门窗修葺牢固,虽依旧简陋,却干净齐整,透着一股子精神气。正堂内,用旧木板临时搭起了一张诊桌,两把椅子,侧间的药房也立起了几个粗糙的木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刘然然从军营带回以及这几日让王猎户等人从山里寻来的常见草药,虽种类不多,却也初具规模。
医馆尚未正式挂牌,却已开始断续有人上门。
先是屯里几个常年受风寒腿痛折磨的老人,拄着拐杖,揣着几个舍不得吃的鸡蛋或是一小把晒干的野菜,踌躇地找来。刘然然耐心问诊,或施以艾灸,或配些祛风散寒的草药,并不因礼轻而怠慢。她手法精准,言语温和,几番下来,老人们蹒跚着来,多是舒展着眉头离去。
接着便是些妇人,带着面黄肌瘦、肚腹鼓胀的孩子,多是积食或疳症。刘然然仔细查看孩子舌苔、指纹,开出些价廉易得的方子,如炒麦芽、焦山楂之类,并细细叮嘱如何调整饮食。有那实在拿不出东西的,她也照样看诊给药,只道:“先记着,等日后宽裕了,或是采了草药来抵便是。”
这话传开,更是让屯里人感念不已。
赵氏如今除了操持家务,更多了项活计——帮着刘然然料理药材,晾晒、切制、分装。她手脚麻利,学得也快,对着那些花花草草,眼神里充满了新奇与认真。小草也常跟在母亲身边,不哭不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阿妈和阿奶忙碌。
张老汉的腿,刘然然也抽空去镇上抓了药回来。几剂温经通络的汤药下去,配合着艾灸,虽不能立时根除沉疴,但疼痛确实减轻了不少,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些。老人气色眼见着好了,偶尔还能拄着拐在院里走上几步,看着儿媳和孙媳妇忙里忙外,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与欣慰。这个家,终于又有了热气儿。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暖融。刘然然刚送走一个来看咳嗽的妇人,正低头整理着药架上的柴胡。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让她心神宁静。这味道,比军营里的血腥与肃杀,比张家曾经的绝望与冰冷,都更让她觉得踏实。
“刘医官。”一个略显局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刘然然抬头,见是孙老四的媳妇,牵着他们家大丫。大丫约莫七八岁,瘦得像根豆芽菜,头发枯黄,低着头,不敢看她。
“孙家嫂子,快进来坐。”刘然然放下手中的草药,引她们到诊桌旁坐下。
孙四媳妇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刘医官,大丫这孩子……肚子里有虫,老是喊肚疼,人也吃不胖。听说您这儿能看,我……我们也没啥好东西……”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还带着泥的红薯,“这是自家种的,您别嫌弃。”
“嫂子客气了。”刘然然温和地笑了笑,拉过大丫的手,看了看她的指甲(甲斑)和眼睛(白睛蓝斑),又问了问症状,心中已有数。是蛔虫病,在这卫生条件差的屯里,孩童常见。
“不妨事,是肚里有虫。我这儿有使君子和苦楝皮,驱虫效果不错,就是味道有些苦。”刘然然边说,边从药架下层取出两味药,称量好,用草纸包了,“回去捣碎,用温水在空腹时送服。可能会拉出虫子,别怕,那是病根去了。往后吃食要弄熟,饭前便后记得洗手。”
她细细交代着,又将那两个红薯推回给孙四媳妇:“这个拿回去给孩子们吃吧。药钱不急,等孙四哥下次采了草药来抵就行。”
孙四媳妇眼眶一红,攥紧了药包,连连道谢:“谢谢刘医官,谢谢您!您真是活菩萨……我们一定记得,一定记得洗手……”她拉着大丫,非要给孩子磕头,被刘然然拦住了。
送走千恩万谢的孙家母女,刘然然回到药房,看着那包好的药材,心中微叹。使君子和苦楝皮并不贵重,山里就能找到,但对这些贫苦人家来说,知晓病因、得到对症的药材,便是天大的恩情。她开设医馆,本意也并非牟利,而是聚拢人心,扎根立足。如今看来,这一步,走对了。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暖橘。祠堂前的空地上,几个顽童在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偶有收工回家的汉子路过,会停下脚步,朝着祠堂里忙碌的刘然然憨厚地笑笑,或是打声招呼:“刘医官,还没歇着啊?”
刘然然一一颔首回应。
赵氏过来唤她回家吃饭,看着婆婆被夕阳勾勒出的沉静侧影,以及药房里渐渐充盈起来的药材,低声道:“阿娘,屯里人都说,咱们靠山屯,因着您,有了主心骨了。”
刘然然闻言,抬眼望向屯子。炊烟袅袅升起,与暮色交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鸡鸣。这片土地,依旧贫瘠,但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那是一种名为“希望”的生机,如同这初春冻土下挣扎欲出的草芽,微弱,却坚韧。
她知道,医馆只是开始。药材的来源、后续的经营、乃至可能来自外界的觊觎或刁难,都是需要面对的问题。但此刻,嗅着这满室药香,听着屯里人真诚的问候,她心中一片澄澈安定。
根基已初步扎下,下一步,便是要让这生机,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