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回墙那天是个阴天。
按奥罗拉的话说，是因为人工穹顶还未调试好。
但宋珩依稀有印象。
在之前，天空也曾不止一次的阴沉过。
就像是某种暗示。
自接到博士出墙的消息后，裴罗厄等人就一直在回墙的入口处把守着。
所以，在看到宋珩的身影后，裴罗厄先是一喜。
不过，很快，他的笑容便冷在脸上，不上不下。
“父亲呢？父亲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裴罗厄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把薅住宋珩的领子。
他声音有些颤抖：
“你……你将父亲怎么了？”
“……”
宋珩本就浑身僵硬得难受。
被裴罗厄这猛地一拽，她感觉自己的脖颈差点直接断裂开来。
“罗厄，博士是自己要留在墙外的，他在另一个维度，很安全……”
见状，奥罗拉连忙伸出机械手上前握住裴罗厄的手腕。
它顿了顿，补充道：
“在那里，有人负责博士的安全。”
闻言，裴罗厄缓缓松开攥紧宋珩领口的双手。
但他还是没将怀疑的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你是不是欠我一个道歉？”
宋珩语气很僵硬，如她的身体一样。
“裴罗厄，说句实话，我对博士的忠诚不比你少。”
“好了，回去吧，别站在这说话了。”
奥罗拉拟人般叹了口气：
“博士不在，你们只能齐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做好准备吧。”
“好。”
裴罗厄终于将视线自宋珩身上收了回来。
艾西斯与阿德对视一眼，缓缓上前看向宋珩道：
“今日你是秘密回墙，如今局势有变，回去再慢慢和你说吧。”
宋珩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艾西斯这番话，话里有话。
她将眼睛自裴罗厄身边的人里转了一圈：
艾西斯、阿德、孟崎，诚池与李予迟。
“我的人呢？”
宋珩脚步虽没停，眼睛的眨动速度却快了两秒。
“何小园在研究中心等你呢。”
艾西斯笑了笑，回答道。
听了这话，宋珩转头看向艾西斯，脸上挂上抹冷笑：
“你在和我开玩笑，还是挑衅？”
宋珩之前觉得艾西斯是【三人组】中最正常的。
如今看来，她觉得他是最差劲的。
“你抢走我的人，这笔账我还没和你算呢，你还有脸当着我的面提这个？”
宋珩本麻木的脸颊彻底恢复。
她恶狠狠盯着艾西斯。
艾西斯意味深长地耸耸肩，然后，他绕身躲到裴罗厄身后，没有回应宋珩的话。
“你惹她做什么？！”
阿德小声与艾西斯窃窃私语。
宋珩再度看了裴罗厄三人一眼，转身走向李予迟。
她冲他温和地笑了笑：
“阮鸾与江祈呢？阿毛怎么样？”
“呃，阮鸾退役回家了。”
李予迟找了个最好说出口的。
他关切地上下打量着宋珩：
“你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我没事。”
宋珩见李予迟只提了阮鸾，便知道剩下的两人肯定是出事了。
她下意识看向孟崎。
“你看我干吗？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大嘴巴？”
孟崎眨眨眼睛，直接被宋珩看向他的这一眼看懵了。
“珩队，自你出事后，阿毛便彻底崩溃了，不过，军部会负责他后半生的生活问题……”
诚池对待宋珩一向赤诚。
他没有其他人那么多复杂的想法。
他觉得既然宋珩想知道，他便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她。
“阿毛在治疗室，怎么会知道外面发生的事？谁与他说的？”
宋珩脸色很难看。
诚池眼神有些闪躲。
“看吧，这就是你多话的下场。”
孟崎又是一盆冷水泼下来：
“她很难缠的。”
阿德很意外地挑挑眉，他没想到孟崎那么敢说。
就在宋珩要伸手将孟崎就地处决之前。
奥罗拉突然开口：
“是博士。”
……
“什么？”
所有人都是一愣。
“奥罗拉大人，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连一向毒舌的孟崎在奥罗拉这番突兀的话语前都没了招。
“他是个聪明人，但从来不是个善人，我以为你们跟他那么久，总能看明白的。”
奥罗拉一本正经。
它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抑扬顿挫、字正腔圆。
但宋珩总感觉它哪里变了。
之前的奥罗拉热情、纯粹，对待博士也是尊重、拥护。
而现在的奥罗拉。
冷淡、理性，她也不知道它对博士究竟是什么态度。
在场除了宋珩之外的人都看向艾西斯。
不过，不待艾西斯用【神眼】找到答案。
奥罗拉便自报家门：
“博士早在出墙前便逐步恢复了我的全部数据指令。”
“他知道自己回不来，你们会需要我的。”
宋珩有些不解。
她看着奥罗拉屏幕上的声纹，想不明白：
“博士之前说，你是‘曾经的他’，那你……”
“对。”
奥罗拉只有对待宋珩时才会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真情：
“现在，我就是‘他’，全部、原本的‘他’。”
它的声纹弹了弹：
“小珩，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闻言，宋珩看着奥罗拉，心里有些复杂。
“……你们有事情叫我，我先去看看阿毛。”
在来到飞行器前时，宋珩停下步子。
不管奥罗拉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它有些话说得不错。
如今局势有变，博士又不在，她与裴罗厄必须不计前嫌，共同维护博士的利益。
不过，宋珩还是打算先去看看阿毛，然后，再去展何的墓地呆一会。
她还是错过了他的葬礼。
“现在不是探望阿毛的好时机。”
艾西斯知道宋珩不会将他的话听进去。
但是，作为【神眼】的话事人，他还是得跳出来尽责。
不过，这次宋珩没对他冷眼相对。
因为，奥罗拉在这时也出言道：
“阿毛现在记忆紊乱，他被困在了你们刚来基地时的记忆里，你突然出现，反而不利于他的恢复。”
他看着宋珩失落的神情，继续道：
“今天晚些时候，我会让人将他从治疗室接回研究中心，给他最好的治疗环境。”
“等一切稳定了，过两天，你可以去看他。”
听了这番话，连裴罗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说了，我现在是‘博士’。”
奥罗拉敏锐地抓取到了气氛的变化。
它看向宋珩，示意她可以先行离开：
“小珩，你先带着小皮去看看展何吧，有事情我会叫你的。”
说到这，它顿了顿：
“将副脑打开，这样我们可以保持联系。”
“同时，你也可以了解一下，现在的江祈。”
……
英烈山。
正如博士所说，这里的樱花很美。
粉色漫天飞舞，落在一座连一座的墓碑前，有种凄美的浪漫。
展何独占一个小山头。
独享一棵樱花树。
宋珩坐在树下，看着裹着樱花花瓣的风，又看向他光滑的碑面。
她突然有点想喝酒。
然后，她就想起了阮鸾、曾经。
“你走了之后，他们也都走了。”
宋珩单手托腮，看着展何的方向，自言自语。
她听懂了奥罗拉的暗示。
在飞过来的路上，她查了查江祈。
他顶替了她的位置，成为了军部新的宠儿。
这本没什么，甚至，她为他开心。
但是，他却毫无顾忌地与陈行简那群人搅和在一起。
做他们的利刃尖刀，将整个军部划地四分五裂。
他踩着外勤司与综合司，耀武扬威、无所顾忌。
宋珩不懂，不明白。
她不明白大家都怎么了。
“……”
这时。
米娅不知从哪里得知宋珩回墙的消息。
在看到她发来的信息后，宋珩没再停留，站起身来。
“时间是个好东西，展何。”
她将落在展何墓前的花瓣全部捡起来，放进口袋里。
“我会再来看你的。”
“小主人，我们去哪？”
小皮一直紧紧贴着宋珩的小腿趴着。
见金光闪现，它连忙站起身来：
“我们现在就要走吗？”
它知道宋珩对展何的挂念。
它本以为她会在这呆很久。
“对。”
宋珩伸出手将小皮抱进怀里。
她操起【场】向军部飞去：
“有热闹看，我们得去。”
“以后我们会常常来看樱花，所以，没关系。”
“……”
一路上，小皮一直眼巴巴瞅着宋珩的神色，它越看越不对劲。
宋珩说是去看热闹，但是她看起来并不高兴。
“小主人，发生什么事了？”
“陈行简要开‘批斗会’，博士不在，我怕出事。”
宋珩言简意赅，【场】前进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没事的，小主人，有裴总指他们在，不会有问题的。”
小皮甩了甩尾巴，安慰道。
“裴总指？”
宋珩差点笑出声。
“裴罗厄那厮不知道这半年在干什么？竟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被批斗的就是他。”
宋珩哼了一声，有些怒其不争。
闻言，小皮有些黯然，它还是没能完全理解军部势力怎会在短短半年内就完成重组。
宋珩反而很坦然。
越是离生死近的地方，政权越更迭换代得迅速。
半年内，她生死未卜，博士与奥罗拉下落不明。
裴罗厄【三人】既要寻找博士，还要挑大梁维稳，根本没有心思争权夺利。
更何况，裴罗厄与秦观澜两人都怕对方在博士不在的时候分一杯羹。
他们互相提防、算计，反而被外人得了先机。
陈行简等人依靠前三区的支持，迅速扩大势力。
这次，他们不但有了行政权，还有了握在手中的战力支撑。
“可是，裴总指有艾西斯总司的【神眼】在，怎么会失利呢？”
小皮不理解。
在对内的控制上，【三人】有绝对的实力与经验。
无论怎么说，都不应该。
“这种东西就是此消彼长。”
宋珩没表露出她对艾西斯的不信任。
“再说，有江祈这一大战力，陈行简他们的说服力很强啊。”
江祈的能力在保障稳定性的基础上，很强。
拥有他就等于拥有了第二个宋珩。
即使是裴罗厄【三人】在面对江祈时，也不会硬对硬。
“那，小主人，我们真的就是只去看热闹啊？”
小皮看起来很不安。
它有些担心裴罗厄。
见状，宋珩给了小皮一个脑瓜崩：
“放心吧。”
“他帮了我那么多次，这次，我会帮他的。”
……
军部的万人会堂。
“那总有人要为这次事情负责吧？”
陈行简铿锵有力的话语抛在堂间，激起一圈又一圈的回声。
“首长，这件事事出突然。”
徐书礼表面上支支吾吾，实际暗地里牙都快要咬碎了。
这个罪他不想认。
但事情又发生在墙内，属于内安司的管辖范围。
有时候，他真想死了算了。
“是啊，首长，在端木之战结束后，我司已经对【第五区】墙体进行过检测了，没发现任何异常。”
刘乾站在徐书礼身边，急得满头都是汗。
说实话，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这次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首长，事情已经妥善处理，内安、器械两司收尾工作也做得不错，要我说……”
不待秦观澜将老好人做完，陈行简就将目光投向他：
“观澜啊，你也别急着为内安、器械开脱，防御墙出事，你们外勤司就没有责任吗？”
“……”
秦观澜一时语塞。
他突然有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无语感。
姜少成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裴罗厄，装作无意道：
“之前【废弃区】不是出了事？”
“首长，您说这次【第五区】防御墙有问题，会不会与【废弃区】的那个发现有关系？”
“姜将军，万人会堂上，说话不能信口开河，要讲证据。”
裴罗厄早就得了信，知道这次万人会堂是冲着他来的。
所以，眼见话题终于快扯到他身上，他也丝毫不怂：
“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次事件与【废弃区】的发现有关？”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陈行简，露出一副了然、却无所谓的笑：
“且不说无关，就算有关，这和谁负不负责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总指，当初，【第五区】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为什么没能第一次赶到现场？”
陈行简现在完全不将裴罗厄放在眼里。
他一扫以往待人亲近的模样，一脸严肃。
“首长，我是总指。”
“不是一级小指挥员。”
裴罗厄脸上的笑意透着抹嘲讽：
“没有规定要求我必须要第一时间到达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