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将一切笼罩在朦胧的暖黄光晕中。
幼崽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边熟睡的时楚楚的侧脸。
乌黑的发丝有些凌乱地散落在枕边,衬得她露出的那半张脸愈发白皙,呼吸清浅,似乎累极了。
幼崽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这一切本就在他的算计之中,利用自己的病情逼迫阿父将这个女人带到身边,是他计划里的第一步。只是……
目光落在她与记忆中阿母惊人相似的身形轮廓上,一种复杂的、矛盾的情绪悄然滋生。
源自血脉的依恋和渴望,与因被“背叛”而生的厌恶激烈交战,让他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挣扎和恍惚。
同时,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困惑萦绕心头。
之前那场精神力暴动带来的痛苦和混乱还残留着些许印记,但在那之后……
他似乎感受到一股极其温柔而强大的能量涌入了体内,如同最和煦的暖流,细细熨帖过他因力量失控而灼痛的精神图景,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与安宁,甚至让他在这份前所未有的舒适中沉沉睡去。
现在彻底清醒,理智回笼,这反常的体验让他十分困惑。
明明一直以来,他对所有试图安抚他的治愈师的能量都极其排斥,甚至会加剧他的痛苦,为什么这次……?
他正兀自出神,卧室门被轻轻推开。
迦洛走了进来。
他先是淡淡瞥了一眼趴在床边似乎睡得很沉的时楚楚,然后刻意放轻了脚步,小心地绕开她,走到床边。
他伸出手,动作略显生疏却足够轻柔地将迦漓扶起来,在他身后垫好柔软的枕头。
“感觉怎么样?”
迦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事实上,迦漓此刻的面色比起之前的苍白已经红润多了,呼吸也平稳有力,但他还是需要亲耳听到答案才能安心。
迦漓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眼底复杂的思绪,轻声问道。
“刚才……是谁安抚了我?”
迦洛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依旧在熟睡的时楚楚,答案不言而喻。
尽管心中已有预感,但亲耳得到证实,迦漓的眉头还是几不可察地蹙紧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涌上心头。
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被一个他视为敌人、意图赶走的女人拯救。这让他感到混乱又纠结。
就在这时,他听见迦洛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
“在你下次精神力暴动之前,她会暂时担任你的抚幼师。等到找到更合适、更专业的人选,再替换她。”
迦漓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迦洛。
暂时?替换?
失望和愤怒不动声色地漫上心头。
他不明白,明明这个女人是唯一一个能真正安抚他痛苦的人,为什么阿父还是执意要将她从他身边调走?
难道就只是为了……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吗?
这个认知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眼中的光芒迅速冷淡下去。
他不再看迦洛,只是默默地、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已经成功将她设计到了身边,那么彻底将她赶走,只是时间问题。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完美的时机。
父子间陷入一种无声的僵持和沉默。
这时,趴在床边的时楚楚似乎被他们的低语惊醒,发出一声极轻的嘤咛,睫毛颤动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与迦幼崽红润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脸苍白得吓人,几乎透明,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之前为了安抚幼崽,她几乎输送了大半的能量,此刻能量快要告罄,仅仅是维持人类形态都已十分吃力,太阳穴甚至在一跳一跳地抽痛。
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识地看向幼崽,见他清醒着,眼神似乎也清明了些,心下稍安。
几乎是本能地,她伸出手,想要再次触碰他的额头,感知一下他体内魔力是否平稳。
然而,她的指尖还未触及,幼崽就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一偏头,极其抗拒地甩开了她的手。
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厌恶和抵触。
时楚楚的手僵在半空,愣住了。
迦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他虽然对这女人心存疑虑,但她刚才耗费巨大精力安抚了迦漓是事实。
他沉下声音,低声轻斥了迦漓一句:“不准这么无礼。”
这话在迦洛看来,只是基于基本礼仪的训诫。
但听在内心早就被背叛和抛弃感填满的幼崽耳中,无异于阿父为了维护这个外来女人而对他进行的指责。
是为了这个女人,在否定他、甚至……否定他心中那个早已离开的阿母。
刚刚因被安抚而升起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内疚,瞬间荡然无存,被更浓烈的厌恶所取代。
他猛地躺回床上,用力扯过被子,将自己整个裹住,只留给两人一个生硬的背影。
时楚楚看着那团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小团子,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默默收回了手,对着迦洛略显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迦洛看了看床上闹别扭的儿子,又看了看脸色苍白得仿佛随时会晕倒的时楚楚,最终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先回去休息吧。”
时楚楚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迦洛,一前一后沉默地离开了迦漓的房间,回到了她那栋独立的小楼。
客厅里灯火通明,却依旧驱不散两人之间那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
迦洛没有迂回,关上房门后,便转身直视着时楚楚,开门见山,那双深邃的狐狸眼里带着审视和不容回避的锐利。
“现在,没有别人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告诉我,你之前说的,‘只有你能治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