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江攸的这句话,花望昭勾了勾唇,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边缘,那抹笑意浅淡得如同晨雾,稍纵即逝。他的眉眼间一闪而过一丝欢愉,像是尘封多年的古玉突然被阳光映照,泄露出几分隐秘的暖意。那笑意太过朦胧,分不清是回应江攸的笃定,还是透过她,望向了遥远时光里的某个人,某段早已模糊的过往。
“万一呢?”
“万一就离开了呢?”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怅惘,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试探。风吹过境渊荒凉的草地,卷起几片干枯的草叶,掠过他垂落的眼睫,将那点转瞬即逝的情绪遮掩得严严实实。
江攸不置可否,抬手理了理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肯定能离开的。”
“我师门还在等着我呢。”提到师门,她的眼眸亮了亮,像是有星辰坠入,那是境渊里从未有过的鲜活与炽热,让花望昭不由得微微侧目。
花望昭望着她眼底的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是啊,有人还在等你呢。”
——
他们两个是在一片血泊中找到东方珏的。
境渊的草地本就带着几分暗沉的灰绿,此刻却被浓稠的血色浸染得彻底,红得刺眼,红得狰狞。鲜血顺着草叶的纹路缓缓流淌,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令人心悸。
草地正中间,蜷缩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身形约莫有半人高,远远望去,雪白的绒毛蓬松柔软,一双长长的耳朵耷拉着,模样竟有几分像兔子。可走近了才发现,这“兔子”的体型实在太过庞大,远超寻常野兔,更令人心惊的是,它微张的嘴角处,隐约能看到尖锐森白的獠牙,泛着冷冽的寒光,与那副温顺可爱的模样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自从踏入境渊,江攸见过了太多光怪陆离的生物——会吞噬影子的藤蔓,能模仿人声的怪石,还有那些形态扭曲、被天道抛弃的精怪。是以,她绝不会天真地以为这只是只体型偏大的兔子,直觉告诉她,这东西定然不是什么善茬。
“这是什么?你认识吗?”
她从花望昭的身后探出脑袋,兜帽的边缘蹭过他的肩膀,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随后,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拍了拍花望昭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好奇与警惕。
花望昭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绿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随即又很快放松下来,仿佛只是错觉。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探出头的江攸,面具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盯着地上的生物,带着几分探究。
他收回目光,视线落在那只“兔子”身上,缓缓解释道:“他体内有一部分上古妖兽的血脉。”
“一部分?”江攸不解地蹙起眉,上古妖兽的血脉何等霸道,怎会只余下“一部分”?而且看这生物的形态,虽有獠牙,却也显得虚弱不堪,丝毫不见上古妖兽的威风。
她的话音刚落,便见花望昭抬起右手,指尖凝起一缕淡绿色的微光,那光芒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落在了那只生物的头顶。紧接着,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地上那只类似巨型兔子的生物,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蓬松的白毛逐渐褪去,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重塑,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最终化作了一个人形。
那是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清瘦,肌肤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只堪堪裹着几片破旧的衣物,布料早已被血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未褪尽的兽态,尤其是头顶,那对雪白的兔耳依旧挺立着,此刻却微微颤抖,透着几分脆弱。
江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后退半步,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灵剑,面具下的嘴唇微微抿起。她虽早有预感这生物不凡,却没想到竟是能化为人形的妖物,而且看这模样,分明是受了极重的伤。
花望昭微微瞥了江攸一眼,见她神色警惕却并无恶意,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无波:“他是一只妖鬼。”
“妖鬼?”江攸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眼中满是疑惑。她自幼在师门长大,听师尊和师兄们讲过无数修真界的秘闻,却从未听过“妖鬼”一族。
花望昭收回指尖的微光,目光落在少年苍白的脸上,像是在回忆一段遥远的往事,声音带着几分悠远:“很多年以前,大概是人族修士都尚未冒头的时候,修真界是被一群妖族统治的。那时的妖族,是天道的宠儿,得天独厚,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悠长的寿命,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族群散落在各界,妖鬼,便是妖族和其他族群的混血。”
“他们往往继承了部分妖族的实力,天赋异禀,却也因此被妖族所不容。”他顿了顿,绿眸中划过一丝冷意,“妖族最是看重血脉纯净,在他们眼中,妖鬼是血脉的玷污者,是不该存在的异类,绝不会承认妖鬼一族的身份。”
江攸听得越发不解,既然妖族不承认他们,那妖鬼一族又是如何繁衍至今的?“那他们是怎么——”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花望昭打断。他的眼里划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那嘲讽中又夹杂着几分近乎悲悯的情绪,开口时,声音都带着几分冷冽:“你可知这一点妖族血脉有多重要吗?”
“那个时候,妖族是修真界的主宰,单凭一丝薄弱的妖族血脉,便能让人拥有远超常人的修炼天赋,从此平步青云,甚至有可能突破瓶颈,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花望昭的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所以,有些妖族为了留住这丝血脉,便会不择手段地与其他族群结合,生下带有妖族血脉的子嗣。”
“然后呢?”江攸下意识地追问道,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然后,他们会想方设法从子嗣的身上,把这一点妖族血脉提炼出来,据为己有。”花望昭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诉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妖族的秘法可以强行剥离血脉,过程极其残酷,往往会让妖鬼子嗣受尽折磨,轻则修为尽废,重则当场殒命。至于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妖鬼,也只会被当作无用的弃子,随意抛弃,任其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