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某种陌生的东西在心底悄然萌芽。
不是勇气,而是一种被唤醒的意识。
“孟清澜是女人,我也是女人。”
“她能站出来,我也可以……”
“我可以的。”
她一遍一遍念叨着这句话。
可随着重复的次数增多,那声音渐渐变得坚定。
每说一次,眼里就多一分光。
她不再低头,不再蜷缩,而是挺直了背脊。
哪怕双膝还在轻微颤抖,也未曾后退半步。
她知道邱大贵现在已经气疯了。
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向孟清澜,又几次扫向自己。
但奇怪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没那么怕了。
陈兰并不是一开始就认命的。
她也曾年轻、骄傲。
当初邱大贵第一次动手时,她也挣扎过,吼过,甚至想逃。
但女人那点力气,哪里拼得过男人?
邱大贵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地上,膝盖狠狠压住她的胸口。
她的反抗不仅没能换来自由,反而激起了他的暴戾。
她的肋骨断过好几回。
剧痛让她整夜无法入睡。
最严重的一次,她咳出了血,却被邱大贵讥笑说是装病博同情。
邱大贵喝得烂醉,冲她咆哮着什么“不守妇道”“给老子丢脸”,突然一把拽住她的头发。
他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拖着她穿过客厅,撞翻椅子,踢开门,直接把她狠狠甩到了门外。
那天冷得刺骨。
狂风夹杂着雨水抽打着她的身体,衣服瞬间湿透。
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肩膀裸露在外,冻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她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脚踝扭伤。
身后是邱家紧闭的大门,前方是无尽的雨夜。
路人很多。
他们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继续手里的事。
可没人上前问一句。
没人递件衣服给她披上,也没人问她有没有受伤。
他们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讥笑。
“邱家那媳妇又发疯了。”
“准是惹老公生气了。”
“你看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肯定是做了亏心事,才被收拾。”
“男人打老婆天经地义,管教嘛,打死都正常。”
她想辩解,想哭喊,想告诉所有人她没有做错什么。
可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因为她早已明白,在这些人眼中,真相并不重要。
他们只需要一个可以嘲笑的对象。
她低头看着水坑里的倒影。
那个满脸淤青、头发散乱的女人,嘴唇苍白,眼神空洞。
那个女人,真的是自己吗?
曾经也会涂口红,会对着镜子笑,会在春天穿裙子去拍照的陈兰,怎么会变成这样?
最后,她嘴角扯了扯,苦笑了一声。
“对,我就是个疯子。”
“男人打老婆是应该的,我挨打也是活该。”
她说完,闭上眼,像那天夜里一样,彻底放开了手,任自己沉下去。
——
楼下,孟清澜还在跟邱大贵吵。
她站在水泥台阶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邱大贵被骂得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嘴唇微微颤抖。
他想反驳,想发狠。
可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句话也接不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他只觉得耳根发烫,脑袋嗡嗡作响。
最后只能梗着脖子,满脸涨红地憋出一句。
“你一个女的,头发长见识短,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说完,他猛地甩了下胳膊,转身大步冲向门口,抬起手狠狠一推,砰地关上门。
那扇门重重合拢。
孟清澜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沉了沉,眸光冷冽。
她没走,反而伸手轻轻拉过身旁的大宝,把孩子护在身侧,拉着他在门口站定。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却恍若未觉。
“小野,别怕,舅妈在这儿守着。”
旁边几个嚼舌根的大妈还没散。
围在楼道口和花坛边,叽叽喳喳地指指点点,说着些添油加醋的话。
“哎哟哟,瞧那孟清澜凶的,哪像个女人啊?”
“可不是嘛,人家夫妻吵架,她掺和啥?”
“我看这事儿有猫腻,说不定早就有想法了……”
可孟清澜一转头,目光扫过去,那些人立刻缩起了脖子,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
她们嘴里还叼着瓜子,却不敢再吐壳,手忙脚乱地往两边退,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
孟清澜懒得理她们。
这种人就像墙头草,风往哪吹就往哪倒,根本不值得浪费口舌。
她牵着大宝在附近转了转,目光四下搜寻。
最后,她找到一位坐在路边歇脚的推车大叔。
那大叔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蹲在树荫下啃着馒头,手边放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
孟清澜走过去,态度礼貌。
“大叔,能借您那把铲子用一下吗?就一会儿。”
大叔愣了愣,抬头打量她一眼,又看看她身边眼眶发红的大宝。
犹豫片刻,还是点头递过了那把旧铲子。
大宝愣愣地看着那把生锈的铁家伙。
他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微张。
“舅、舅妈,你要这个干啥?”
孟清澜笑了笑,拍拍他的肩。
“待会你就知道了。”
她接过铲子,掂了掂重量。
确认握感稳固后,重新牵起大宝的手,转身朝邱家门口走去。
她牵着大宝,重新回到了邱家门口,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等。
她没过多久,屋子里就传出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响动。
玻璃碎裂、桌椅翻倒的声音接连不断。
还夹着女人哭喊求饶的声音,那声音凄厉绝望。
“不要!求你了!别打了……孩子还在屋里啊!”
孟清澜轻轻叹了口气,睫毛微颤,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果然不出她所料。
这样的家暴,从来不会因为一次劝说就停止,只会愈演愈烈。
小家伙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下子蒙上了水雾,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他紧紧咬住嘴唇,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孟清澜低头看见大宝脚边滴落的泪珠,一颗颗砸在水泥地上。
她马上蹲下身,毫不犹豫地一把将这瑟瑟发抖的小身子搂进怀里。
“不怕啊,不怕,舅妈在这儿呢,没人能欺负你。”
她一遍遍轻声安慰,拍着大宝的后背。
直到大宝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些,颤抖的肩膀也不再剧烈起伏。
接着,她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
“小野,听舅妈一句,”她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躲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