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低下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把泪水逼回去。
可终究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将大宝整个搂进怀里。
“小野乖啊,舅妈在这呢,别怕,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有舅妈在。”
大宝闻着孟清澜身上淡淡的香味,身体竟真的慢慢放松下来。
他抬起头,望着孟清澜温和的目光,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记忆的碎片。
那目光太像了。
像极了他记忆深处那个总是蹲下来和他说话的女人。
忽然,他低低说了句。
“对不起……”
孟清澜动作一顿,手指停在半空,心猛地揪紧。
她迅速垂下眼,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继续轻拍他的背。
“没关系的,你没错,一点都不错。”
她一字一句地说,语气坚定。
“我们小野心地好,一直照顾妹妹。你是哥哥,也是保护者,舅妈为你骄傲。”
大宝呆呆地看着她好久。
终于,他抬起小手,指尖微颤,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嘴角。
接着,他咧开一个特别懂事的笑容。
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妈妈,你很久没跟我说话了,能不能……再抱我一会儿?”
孟清澜看到他这副模样,眼眶瞬间红透。
“能,当然能!你想让舅妈抱多久,就抱多久,好不好?”
她紧紧抱住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微微泛出灰白。
大宝的情绪才终于平静下来。
孟清澜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确认他睡安稳了才敢稍稍挪动。
她低头看着两个孩子熟睡的脸,心里一阵阵发酸。
他们一晚上都没吃东西,小宝的嘴唇都已经有点干裂了。
她想着得去冲点奶粉,至少先让他们喝一口暖暖身子。
刚要轻轻抽出身下的手臂,准备下床,一只小手突然拽住了她的衣袖。
大宝闭着眼,脸颊还带着泪痕,声音低哑。
“别走……好吗?妈妈,能不能再多陪我一会儿?”
孟清澜心头一颤,僵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回答。
她知道他认错了人。
但他此刻需要的,也许根本不是真相。
而只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幻影。
顿了顿,他又急急忙忙地开口。
“什么叫自杀?爸爸说妈妈要去自杀……那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字一出口,孟清澜当场愣住。
她瞪大了眼睛,喉咙发紧,胸口剧烈起伏。
简直无法想象,这对孩子到底承受过怎样的痛苦与折磨。
才会变成现在这般敏感又缺乏安全感的模样。
而此刻,看着大宝蜷缩在床角的模样,她大概明白了。
大宝是刚刚做了极其可怕的噩梦,意识还处于混沌不清的状态。
所以把她错认成了那个早已消失在记忆深处的母亲。
可也正是这份短暂的错认,让她意识到,这或许是唯一一次机会。
在他防备最弱、情绪最松动的时候,问出一些真相。
“小野乖,别怕,舅妈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不会走的。”
她轻轻将孩子的小手握进掌心。
大宝听到这句话后,眼睫颤了颤,原本紧绷的小脸渐渐松弛下来。
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丝安心的笑容。
那抹笑刺得孟清澜心口生疼。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声音也变得愈发轻柔。
“小野,你还记得,在家里发生过的事情吗?”
“一点点都没关系,不用着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舅妈听着呢。”
她当然清楚,这个问题可能会唤醒孩子心底最深的恐惧与伤痛。
可要解开他和小宝的心结,这是唯一的办法。
大宝果然很听话。
小小的身体安静地缩在被子里,眼神低垂着,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妈妈……在家里过得一点都不好。”
“很多人都对她不好,还骂她,打她……说她是疯子,说她不配当妈……”
话语断断续续,中间夹杂着浅浅的抽噎声。
孟清澜一边听,一边屏住呼吸,仔细记下每一个细节。
从大宝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她开始拼凑出一些轮廓。
冷漠的家庭氛围、频繁的语言暴力、身体上的伤害,还有持续不断的羞辱与否定。
再结合之前在裴家无意中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
“疯女人”、“上吊”、“打得不成人样”……
起初,她以为裴濯军的姐姐不过是个痴情又倒霉的女人。
可后来听了江流意提起她种种异常的表现。
这些迹象太过典型。
绝非单纯的“恋爱脑”或性格软弱就能解释。
孟清澜忽然意识到,事情远比她预想的复杂得多,也残酷得多。
仅仅是个渣男加一个感情用事的女人,根本不会造成如此系统性的人格摧毁。
这种程度的精神瓦解,必然伴随着长期且有目的性的心理操控。
“这背后的问题,比我以为的严重太多了。”
她低声自语。
孟清澜脑海中闪过一个词。
煤气灯效应。
施虐者通过长期贬低、扭曲事实,逐步瓦解受害者的认知体系。
久而久之,受害者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质疑自己的感受。
甚至相信自己才是问题的根源。
到最后,就算身处地狱,也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只想低头道歉,祈求原谅。
哪怕有机会逃离,也会因为内心极度的自我否定而选择留下。
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明知道对方伤害自己,却仍死死纠缠的原因。
普通人不懂这些,往往会把受害者当成“情绪化”、“作”或者“疯子”。
可孟清澜不一样。
她在大学时主修心理学辅修课。
曾系统学习过创伤心理学与亲密关系中的权力控制机制。
正因如此,她越想越担心。
或许,裴濯军的姐姐不是天生精神不稳定。
而是被人一步步逼到了崩溃边缘。
她正准备顺着这条线继续追问大宝更多细节。
一抬头,却发现孩子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恍惚的模样。
他睁大了眼睛,目光牢牢锁定在孟清澜的脸上,带着一种超出年龄的警觉。
还有某种复杂的情绪在眼底流转。
或许是感激,或许是迟疑,又或许夹杂着一点点期待。
大宝没有质问她为什么要提过去的事。
只是安静地低下了头。
片刻后,才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谢谢舅妈。”
谢谢她在所有人都视他为累赘的时候,打开了家门,给了他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