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玥转过身,眼神里带着询问。
她接过那张纸条,目光落在那行打印的小字上,一眼看到后面那一串令人窒息的数字。
算上汇率、运输费,再加上风险溢价,价格竟然比本地还贵出好几倍。
“顺强哥已经在想办法了。”
齐娟娟低声说着。
“他要将缝纫机抵押……换钱。那边说了,只要东西在,就能贷一笔应急款。”
苏晓玥猛地摆手,动作大得差点打翻窗台上的水杯。
她的眼睛瞬间红了,声音颤抖着:“不行!缝纫机不能动!”
那台缝纫机是吴顺强拿全部退伍费买的。
那是他们结婚那天搬进家门的第一样东西。
她一把抽出床头柜里的账本,翻开最后一页,指尖颤抖地划过那一行用红笔圈出来的字“流动资金”。
那一栏的数字赫然写着四位数。
刚交完上个月的罚款,厂里实在拿不出更多钱了。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地面。
街道上行人稀少,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模糊。
友谊商店内灯光惨白,货架空荡,顾客寥寥无几,显得冷冷清清。
苏晓玥从门外冲进来,头发紧贴额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不断滴落。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轻轻推开门,脚步有些迟疑,却又不得不迈进去。
经理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翘着二郎腿,翻看着手中的一件样衣。
“做工是不错。”
他抬起眼,斜睨了苏晓玥一眼,继续说道:“针脚细密,用料也算扎实,但样式太新潮了,年轻人或许喜欢,可咱们这边的老主顾们不买账。这种衣服卖不动。”
他顿了顿,合上手中的样衣,随手丢在一旁的椅子上,语气淡漠地说:“这样,一件八十块,我全收了。你也不容易,能出手总比压在手里强。”
“什么?”
苏晓玥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她双手撑住办公桌边缘,整个人站直了起来。
“您说多少?八十块?可成本都一百二都不止!光是面料就花了七十多,再加上人工、辅料,哪一样不是实打实的支出?”
这件订单,几乎是她厂里最近唯一的希望。
若按这个价格成交,不仅无利可图,甚至还会亏本。
“苏厂长,现在的行情你不清楚吗?”
经理冷笑着,脸上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
他慢悠悠地翻开自己桌上的账本,指尖在几行数字上划过,头也不抬地说道:“医疗改变了,哪家不存点救命钱?老百姓兜里没钱,谁还敢大手大脚买东西?生意难做啊。”
“你自个儿不也是从医院那边过来的?你应该最清楚,现在这年头,一场病就能掏空一个家。”
苏晓玥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出话来。
她想起了母亲苍白的脸,想起了那间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
窗外的雨声隐隐传来,伴随着远处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刘小英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呼吸微弱。
她在睡梦中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子弓起,一只手死死抓住床单。
几声断续的咳响过后,她又缓缓躺下,嘴角残留着一丝鲜红的血迹。
护士已经离开,没人注意到枕头边上多了几滴暗红的血点。
苏晓玥端着一条湿毛巾走进来,轻轻蹲在床边。
她用冰凉的毛巾给母亲擦拭额头。
就在她起身准备换水时,眼角余光瞥见床头柜上面多了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桶。
她愣了一下,记得之前那里并没有这个东西。
她放下毛巾,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
一股浓郁的鸡汤香气瞬间扑鼻而来,热气腾腾,夹杂着姜片和鸡肉的醇香。
她怔住了,喉咙突然发紧。
鸡汤底下压着一张折叠整齐的小纸条。
她抽出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几行清秀的字迹:“趁热喝,记得吃饭。”
她的视线瞬间模糊,眼前一片水雾。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护士穿着白大褂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本记事簿,语气冷硬得没有丝毫温度。
“209床家属,系统提示已经欠费。请尽快补交,否则明天就要停药了。”
苏晓玥慌忙收回情绪,迅速将纸条塞进口袋,拿起放在床尾的包翻找起来。
她低头看着那张打印出来的账单,红色的数字刺目地印在纸上。
五千三百六十二元。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她胸口。
她翻遍身上的每一个口袋,把零散的钞票一张张拿出来数。
二十、五十、一百……
最后凑在一起,总共才八百多块。
离要补交的金额,差得太远了。
她攥着那叠薄薄的钱,手指微微发抖。
“能不能宽限几天?”
她抬起头,声音带着恳求。
“我就这两天一定补上,真的,厂里马上有一笔款子到账……”
护士面无表情地摇头。
“规定就是规定,欠费就得停药。你是老家属了,应该懂流程。”
说完,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
苏晓玥慢慢坐回椅子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未接来电。
厂房的事刚告一段落,资金还没回笼,这笔医药费,成了眼下最大的难题。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厂里,坐在办公室里,桌上堆满了新来的订单资料。
第一个号码拨出去,等了几秒,传来一个疲惫的男声。
“最近手头紧,真拿不出钱。”
第二个号码接通后,对方只说了两句就匆匆挂断。
第三个、第四个……
第七个电话响起时,那头直接说:“你也别指望了,下个月再说吧。”
苏晓玥的嘴角一点点往下垂,眼神越来越黯淡。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打几个,也不知道下一通会不会有转机。
她机械地继续拨号,听着一声又一声冰冷的拒绝。
打到最后一个号码时,她的手指几乎麻木,连话都不想说了。
可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开口:“刘科长,我是苏晓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随即,刘科长的声音突然热络起来,带着几分刻意的热情。
“哎哟!我正想找你呢!你知道吗?卫总刚走,就在我办公室坐了不到十分钟,他说要高价收你们厂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