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车边时,他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补了一句。
“对了,下个月海荣就要启程去国外了,手续全都办妥了。这段时间需要全心准备材料和签证流程。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别影响他。”
车子发动了,引擎低吼了一声,迅速驶离。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风吹乱她的发丝。
天忽然就变了。
乌云翻滚,遮蔽了整个天空,暴雨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她终于迈步,缓缓走回办公室。
她关上门,靠在窗边,手指轻轻贴上冰凉的玻璃。
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灰蒙,只有雨滴不断顺着玻璃滑落,一道接着一道。
桌上还摊着那份图纸,吴海荣昨天亲自送来的系统修改图。
角落里,还用铅笔画了个小笑脸。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笑脸,眼眶一点点发热。
电话铃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盯着那部老旧的黑色座机,目光呆滞。
铃声响了七八次,她才慢慢抬起手,迟缓地拿起听筒。
她将它贴到耳边,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那边传来的忙音。
“晓玥?”
那边传来吴海荣的声音。
“我爸去找你了是不是?他一大早就从海市跑过来,坐了将近三个小时的高铁。我刚回来,听工人们说,他找遍了整个厂房,还跟施工队起了争执……我一听说这事,马上打电话给你。”
“吴老师。”
苏晓玥打断他,语气冷了下来。
“厂房已经建好了,地基稳,墙体牢,图纸验收也都通过了,剩下的问题我们会自己处理,不需要外人插手。你要去国外教书?那可是顶尖的设计学院,学术资源和行业平台都是一流的。恭喜你,这确实是难得的好机会。”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只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谁和你说的?”
他的声音一下子沉下去。
“那是学校提的建议,只是初步接洽,流程还没走完,我也没答应。他们想让我主持一个可持续建筑研究项目,可我一直拖着没签合同,我在等你回话。”
“机会宝贵,别因为小事耽误了前途。”
她轻轻说,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雨声吞没。
“我们这种小厂主,每天忙着算账、跑材料、应付工人工资,没什么光鲜背景,也没什么社会关系。你不该为这些琐事停下脚步,更不值得你操心。”
“晓玥,你听我说……”
他急切地说,声音里透着一丝慌乱。
可她没有再听下去,只是闭上眼,缓缓放下手机,将它搁在桌角。
屏幕暗了下去,映不出任何表情。
屋檐下的水珠成串滚落,在水泥地上溅出细碎的水花。
苏晓玥翻开桌上的记账本,纸页微微发黄,边角有些卷曲。
她盯着那一行行数字,红笔勾画的进货成本、蓝笔标注的人工支出。
可眼睛虽然看着,脑子却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进不了脑子。
吴兴德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
“耽误你搞学术”“家里肯定不同意”“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忽然想起2024年的自己,穿着剪裁利落西装套裙,拎着咖啡穿梭于国际时装周后台的时尚买手。
那时的她,为了拼事业,把所有私人情感锁上。
结果呢?
一段段感情无疾而终,换来的是银行卡余额的增长和内心深处的空洞。
怎么又是这样?
命运仿佛兜了一个圈,又把她带回相似的岔路口。
可这一次,她连开口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夜里,渔村被大雨浇得湿透。
青石板路变成一条条反光的小河,巷口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苏晓玥打着伞往回走。
她一脚踩进水坑,泥水瞬间灌进凉鞋,冻得她整个人一颤。
拐过巷子,她突然站住了。
就在她家门外,吴海荣就站在那儿,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裤脚已经沾满了泥浆,白衬衫全湿了,紧紧贴在身上。
他就那样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你怎么在这儿……”
苏晓玥喃喃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场梦。
“我爸说的,不是我的想法。”
吴海荣马上开口,声音盖过哗啦啦的雨声。
“那份教职我辞了,昨天下午正式提交的辞职信。深市批了我研究所申请,研究方向是滨海生态民居改造,第一期资金已经到账。我要在这里扎根,不只是为了项目,更是为了你。”
他顿了顿,又往前迈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想跟你在一起,不是短暂的陪伴,也不是偷偷摸摸的约定。我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不用谁点头,也不需要别人的许可。”
苏晓玥心跳猛地加快,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手背上,凉得刺骨,可她感觉不到。
“可你的未来……学术前景、国际影响力、导师资源,这些东西来之不易,就这么放弃,你不后悔吗?”
她低声问,声音微颤。
“我的未来就在这儿。”
他的语气很稳,目光直视着她,没有丝毫闪躲。
“在我设计的每一栋房子里,在深市这片土地上,也在你身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明白你不想成为我人生的负担。可恰恰相反,你是让我真正看清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他抬手扶了扶眼镜,镜片已经被雨水打湿,模糊一片。
“我不是头脑发热。从那天在仓库看你蹲在地上研究蚝壳墙的构造开始,我就清楚了——你是我想要共度余生的人。你不只是个厂主,你是有梦想、有坚持的人。而我,愿意陪你一起把这个厂变成真正的绿色建筑试验基地。”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
苏德文披着油布雨衣出来,手里提着一盏煤油灯,火苗在风里晃得厉害,像是随时要熄灭。
他皱着眉头,声音带着几分责备。
“说话不会进屋说?站外面淋成落汤鸡,像啥样子!这么大个人了,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吴海荣愣住,手中的伞还在滴水,裤脚早已湿透,贴在腿上冰凉一片。
他张了张嘴,却没来得及解释什么。
旁边的苏晓玥也傻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衣角,心里一阵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