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米茄在太阳底下闪着冷光,熠熠生辉。
这年头万元户在整个市里都是稀罕人物。
谁家能有这么贵重的物件?
这块表简直就像明晃晃地挂了个“快来抢我”的牌子。
她脑子一转,立刻心生一计,毫不犹豫地用流利地道的粤语大声喊道:“表哥!林经理都等你好久了!你还在这儿磨蹭什么呀?”
那几个混混顿时一愣,动作也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就在他们愣神的瞬间,苏晓玥已经敏捷地挤进人堆,走到那男人身边,挽住他的手臂。
“那边会议都已经开始了,你咋还在这儿闲逛?领导都问了好几回了!”
其中一个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低声嘟囔了句什么。
三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灰溜溜地转身离开。
男人望着他们走远,终于松了一口气。
随即转头看向苏晓玥,眼中满是感激与诧异。
他从衣服内袋中谨慎地掏出一张烫金边的名片,递了过来,声音温和。
“谢谢帮忙。我叫吴海荣,深市大学建筑系的。”
苏晓玥接过名片,指尖微微一顿。
名片背面竟然印着一行细小的德文。
而就在此时,那鼓鼓的公文包不小心敞开了条缝隙,几张图纸从里面露出一角。
她的目光敏锐地一扫,立刻捕捉到了图纸边缘那三个字“包豪斯”。
她心头一震,呼吸微微一滞。
包豪斯风格,源自德国,讲究极简、功能至上与工业美学的融合,强调实用与高效。
这种设计理念在未来的建筑界。
尤其是工业厂房的设计中,正是主流方向。
眼前这个人,竟已涉足如此前沿的领域?
“陈老师研究过工业建筑?”
她压下心中的惊讶,故意用脚轻轻点了点荒地。
“这种地,土质松软,排水不畅,您怎么看?建厂房的话,地基会不会有问题?”
“打桩至少得十二米。”
吴海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情认真。
随即忽然蹲下身子,伸手抓了一把地上的土,放在指间细细搓了搓。
“不过要是用预制结构,整体建筑周期能缩短一半,地基处理的成本也能省下至少三成。”
海风轻轻吹过,带着咸湿的气息,卷起了公文包里一张图纸的一角。
苏晓玥眼角余光一瞥,立刻捕捉到图纸上方的标题“工业区三期规划”。
她心头一跳,正想再靠近一点,看清更多细节,远处却传来齐娟娟焦急的喊声。
“晓玥!要迟到了!再不走赶不上开场了!”
……
会议室里。
烟气腾腾,灰蒙蒙的一片。
老式的吊扇在头顶缓慢转动,吹不动凝滞的空气。
烟味、汗味和陈旧木桌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苏晓玥坐在角落的硬木椅子上,背脊挺直,手里握着一支钢笔,目光沉静。
她听着国营纺织厂的代表站在台前,拍着桌子,声音洪亮地嚷嚷。
“土地怎么能卖给私人?!”
“刘厂长,”她忽然站起来,“去年你们国营纺织厂积压的十万米布料,整整十万米啊,堆在仓库里都快发霉了,是谁帮你们把这些滞销的布料一匹一匹卖出去的?是我们这些私企,是我们一家一家跑客户、一家一家谈订单,才把那些布料全都销出去的,对吧?”
全场一下子安静了。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刘厂长坐在前排,脸瞬间涨得通红,额角青筋跳了跳,支支吾吾地辩解道:“那……那是响应政府号召,支持个体经济协作……是允许的互助行为……”
“可现在呢?”
苏晓玥往前一步。
“现在号召土地可以有偿使用,要建立市场经济秩序,要让企业自主发展,你怎么又不响应了?怎么只挑对自己有利的听?”
她一边说着,一边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深市特区条例》第三十八条写得明明白白。国内外企业都能依法申请土地使用权,只要符合条件,公平竞争,谁都可以拿到地皮建厂、建仓库、搞生产。这可不是我说的,是白纸黑字印在法规里的!”
主持会议的副主任原本低着头在记录,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一亮,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位女同志,政策学得不错啊!理解得很透彻嘛!”
“都是跟着《深市特区报》一点点学的。”
苏晓玥笑着点头,语气谦逊却不卑不亢。
就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一个穿深灰色风衣的男人站在阴影里,双手插在衣袋中,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散会时,人群陆续往外走。
就在她刚要走出会议室大门时,那位副主任悄悄从后面追上来,趁人不注意,迅速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塞进她手心,低声叮嘱。
“明天土地部门现场办公,材料带齐了来,别迟到。”
她握紧纸条,还没走出门,就被刘厂长拦住了。
那老工人个子不高,背已微驼。
他凑近她耳边,嘴里一股浓烈的烟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丫头,听叔一句劝,别太出头。卫成霖那人……心狠手辣,早就打通了土地部门的关系,你这样往上撞,会吃亏的。”
苏晓玥心头一震,却强作镇定,微微点头示意。
她快步走出大楼,夜风一吹,脊背竟有些发凉。
晚上回家的小路黑漆漆的,路灯坏了两盏。
树影在风中晃来晃去,像无数鬼影在跳动。
她攥紧包带,脚步加快。
刚拐进巷子,突然“嗖”的一声,一块砖头擦着她的耳朵飞过,带着风声。
“啪”地一声狠狠砸在后面的砖墙上,碎屑四溅。
她蹲下身,颤抖着手捡起那块砖头。
砖头一角用麻绳紧紧绑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她解开绳子,展开纸条,上面的字歪歪扭扭。
“再敢争地,烧了你厂!”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那纸条的纸张竟然是印着“深市市管会”抬头的正式信纸。
这件事,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
第二天清晨,土地部门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人挨着人,从办事大厅一直蜿蜒到马路边上。
人们手里抱着文件袋,脸上写满焦急。
苏晓玥站在队伍中,双手紧紧攥着手里的申请材料。
她一遍遍检查着每一页。
全都齐了,就等一个机会。
可就在她快要排到窗口时,工作人员忽然走出来,当众挂出一块硬纸板牌子,上面用黑笔写着五个大字:“工业用地已满。”
人群瞬间炸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