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高跟鞋早就丢了,光脚踩在冰冷的泥水中,脚底被碎石划破也不在乎。
雨水把她一头精心打理的卷发彻底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遮住了视线,她就用手胡乱一抹,继续往前冲。
“当心电线!”
苏家俊猛地一声吼,声音几乎破音。
就在仓库角落,那台老旧的电箱突然“啪”地一声炸出一串刺眼的火花。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只有闪电不时划破天际。
外面雨哗哗地下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屋顶的铁皮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
狂风裹挟着雨水从裂缝中钻进来,地上已经积了一层浅浅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苏晓玥站在操作台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睁睁看着吴顺强咬着牙撑在横梁下,青筋暴起,双腿微微发抖,身体几乎被压得弯成一张弓。
他的额头不断淌下汗水和雨水混合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脚边的水洼里。
就在这节骨眼上,齐娟娟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猛地从杂物堆里抽出一根粗长的木头,木头的一端还带着粗糙的毛刺。
她脚步踉跄却毫不退缩,一边高喊着“让开!”,一边奋力将木头横插进即将断裂的支架下方。
她的肩膀狠狠撞在冰冷的墙上,却一声不吭,死死顶住那根木头,和吴顺强一起用全身力气支撑着屋顶。
木头“吱呀”作响,铁皮屋顶的塌陷终于被勉强遏制。
“谁有蜡烛?谁带蜡烛了?”
苏晓玥回过神来,在黑乎乎的屋里大声喊道。
一盏、又一盏……
微弱的火光慢慢亮了起来。
女工们纷纷从随身的包里、抽屉角落里翻出带来的蜡烛,有些还用旧报纸包着,有些已经烧过一半。
她们熟练地将蜡烛插在空瓶里,整整齐齐地排在操作台两边。
烛光摇曳,映照出一张张被雨水打湿的脸庞。
昏黄的光线下,刘小英正低头仔细检查雨水淋湿的一摞腰带。
“还好,就湿了二十多条。”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那上面的指针正指向九点零三分。
她的声音沉稳,带着一丝庆幸。
“现在九点,咱们加个班,赶在天亮前还能补出来,不至于耽误发货。”
苏晓玥刚想说话,喉咙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哽咽堵住。
紧接着,她耳朵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嗡鸣。
她扶着冰冷的墙,指尖发白,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眼前的世界在烛光中扭曲、晃动。
但她咬紧牙关,强撑着站稳,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本古老的秘典。
烛光照上去,泛黄的纸页上,原本空白的地方竟缓缓浮现出一行漆黑如墨的字迹。
“台风路线突变,明日深市港封港预警。”
她的心猛地一坠,仿佛跌入冰窟。
就算通宵赶工,把每一条腰带都缝好、熨平、打包,货也根本出不去了啊!
港口一旦封锁,所有运输都将停滞,订单违约、客户索赔、工厂破产……
“姐妹们……”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声音还是忍不住微微发颤,“今晚……可能得熬通宵了。港口要封,咱们必须赶在明天中午前把这批货送出去。”
“苏老板,别这么见外!”
小卫抹了把脸上混着雨水和汗水的湿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咱们渔家姑娘,哪个没在台风天里补过网?这点事算啥。再说了,你家苏大叔哪回不是帮我们渡难关?这回轮到我们了。”
“就是!”
“上回我男人半夜高烧不退,要不是苏大叔冒着风浪开船送去医院,人早就烧坏了!咱们可不是外人。”
烛光在墙壁上投下她们忙碌的身影,影子被拉得又长又晃。
十五双手在布料间来回穿梭,剪裁、缝合、压线、整烫。
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停下。
苏晓玥看着这群熟悉面孔,看着她们被烛光照亮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叫齐心协力。
不是口号,不是标语,而是真真切切的守望相助。
她没多说,没道谢,只是默默转身,从工具箱里拿出针线工具,将头发简单挽起,系上围裙,坐到操作台前,加入了缝制的队伍。
她的手指有些僵硬,许久没碰针线了。
但动作渐渐找回了节奏,一针一线,缝得格外认真。
凌晨,风雨小了。
窗外的雨声由狂暴转为淅沥,风也不再呼啸。
最后一根返工腰带在熨斗下变得平整笔挺,散发出淡淡的蒸汽。
女工们陆续放下工具,彼此相视一笑,疲惫的脸上却带着满足。
齐娟娟蹲在角落,手里拿着药水和纱布,小心翼翼地给吴顺强包扎伤口。
退伍兵上半身光着,结实的背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旧疤。
他皱着眉,却一声不吭,任由齐娟娟动作轻柔地为他处理伤口。
“别乱动!”
齐娟娟红着眼睛,双手紧紧按住他的胳膊,声音微微发颤。
“这铁皮生锈了,边上都是铁锈渣子,万一伤口沾了脏东西,不消毒的话会感染的……到时候发炎、化脓,甚至可能要截肢!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吴顺强疼得直咧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
可嘴上还硬撑着,咬着牙低声说:“没事……真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比起战场上那炮火连天的日子,比起弹片划破腿肚皮的日子,这连个挠痒都算不上……别小题大做。”
“闭嘴!”
齐娟娟突然哽咽出声,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可她的手却没停下,反而更加轻柔。
她咬紧嘴唇,颤抖着手,果断撕下自己衬衣的下摆,布料清脆地裂开一道口子。
然后她抓起桌角那瓶烧得发烫的白酒,把布条浸透,屏住呼吸,一点点、一圈圈地擦拭他腿上的伤口。
每擦一下,吴顺强都忍不住抽气,而她的眼泪就落得更急。
苏晓玥悄悄往后退了几步,不想打扰他们,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可就在她即将转身进屋时,却听见身后传来吴顺强压低的的声音:“娟娟……这批货做完,我……我想请你……去县城吃顿饭,不是食堂,是那家新开的国营餐馆,听说有红烧肉……还想,还想正式跟你谈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