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母亲主动把它拿出来,要用它撑起这个家的门面。
夜里,油灯昏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
女人们挤在后屋的小桌前,凑在一起开“会”。
屋外风声窸窣,屋内却格外安静。
齐娟娟咬断最后一根线头,放下针线,神情认真地说:“我辞职了。从今往后,我不在国营饭店干了,跟你们一起干!”
“什么?”
苏晓玥猛地一惊,手一抖,差点把桌上的浆糊碗打翻,浆糊溅出几滴,落在旧报纸上。
“国营饭店那可是香饽饽啊!铁饭碗,旱涝保收,多少人排着队想进去,你怎么说辞就辞了?”
齐娟娟不慌不忙,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泛黄的纸页。
“一个月才二十八块,连件像样的大衣都买不起。逢年过节,还得东拼西凑给人送礼。可咱们现在接的这些活儿,改衣服、做窗帘、缝补绣花,加起来一个月起码能挣一百二!这还只是刚开始,等客源稳了,肯定更多。”
“我不怕吃苦,就怕没盼头。现在,我看到了。”
刘文莉从秦州寄来的信更是让人心头一热。
信里夹着五张手绘的服装草图,线条流畅,款式新颖,清一色都是海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
她在信里写道:“港商已经在深市建了厂,专门招了300个女工做加工。每个月20号,次品布料会从码头运往秦州,中途会……剩下的布,没人要,能捡到就是赚到。”
苏晓玥和齐娟娟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着光。
到货那天,院里立刻热闹起来。
刘小英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摸那匹刚卸下的布料,手指轻轻摩挲,只觉得那料子轻得像没骨头。
她声音发颤地问:“这……一米十五块?”
“妈,成衣能卖八十。”
苏晓玥正蹲在缝纫机前,手里拿着一块淡粉色的粉饼,在光滑的布面上一笔一划地勾勒裁剪线。
“你别不信,海港的明星、台城的影星,现在都穿这款式的裙子,走在街上回头率可高了。”
就在这时,前屋门楣上挂着的铜风铃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一位穿着玫红色连身裙的姑娘。
她脚上踩着一双小羊皮制成的高跟鞋。
她站在门口,抬手摘下脸上那副宽大的墨镜。
“听说这儿能定制海港同款衣服?我从朋友那儿听说的,特意找过来的。”
齐娟娟正在里屋整理布料,听见声音探出头来,一眼就看到了那双价值不菲的鞋子,再一瞥姑娘腕上戴着的金表。
她倒抽一口冷气,心跳都慢了半拍。
那块金表的成色,少说也值上千。
“您想要什么样的款式、风格,还有穿着的场合。”
苏晓玥依旧蹲在地上。
她放下粉饼,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装订整齐的设计图册,双手递上前去。
“这是我们最近出的几款设计,您可以先看看。”
姑娘接过图册,纤细的手指翻动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一页一页翻过去,她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没找到特别满意的。
可当翻到某一页时,她的手突然停住了。
目光死死盯住图上那件带层层荷叶边的连衣裙,嘴唇微微张开,像是不敢相信。
“这个荷叶边……跟我前两天在紫林绣茗时装店看到的那件,简直一模一样!”
“你从哪儿拿到的这个设计?这可是还没公开发售的限量款!”
苏晓玥心头一紧,背脊霎时冒出一层冷汗。
这图,确实是刘文莉冒险从海港偷偷寄来的样衣上面拓下来的。
当时刘文莉把衣服拆开,平铺在纸上,用炭笔一笔一笔描摹下来,再夹在信里寄回内地。
要是这姑娘真要追究,甚至要查证来源,那可是要惹大麻烦的。
就在这尴尬又紧绷的瞬间,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带着浓重港味的普通话声音。
“阿芳?你在这儿啊!”
声音未落,门又被推开。
卫成霖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走了进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一进门,目光扫过屋内,看到苏晓玥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惊讶。
“这么巧?你也在这儿?”
郑芳立刻笑着扑了过去,一把挽住卫成霖的手臂,语速飞快。
“表哥!就是这家!我刚才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那家!你不是说现在流行什么‘前瞻设计’吗?人家这儿全有,连紫林绣茗那件都没上市的款都有!”
苏晓玥站在原地,手指一紧,掌心那张图纸被她捏出了深深的折痕。
原来这位千金小姐是卫成霖的表妹。
郑芳,海港林氏百货老板的独生女。
卫成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堆在角落的一匹匹雪纺布料。
他嘴角微微扬起,笑意未达眼底。
“苏小姐转行转得可真快啊。从前还在海边补渔网,现在都做起高级定制了?”
“生意嘛,总得跟着风头走。”
苏晓玥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
她将那匹雪纺布缓缓展开。
“明年夏天,海港满街都是,走在时代广场,十个人里有八个穿这个调子。”
郑芳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着了火。
“真的?!我刚在杂志上看香奈儿明年春夏系列的预告,主推的正是这个薰衣草紫!连色号都一模一样!”
她猛地扭头看向卫成霖,语气兴奋得几乎跳起来。
“我订十套!按这位姐姐说的来!裙装、套装、晚礼服都要,全用这个颜色!”
卫成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他心里不信,一个从小在渔村长大、连高中都没读完的姑娘,怎么可能如此精准地预判国际时尚潮流?
难道她真有内线?
还是背后另有势力?
终于,在一阵热闹又微妙的交谈后,郑芳满意地签了定金单。
卫成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晓玥一眼,两人便一同离开了小店。
门关上的瞬间,风铃又响了一声,余音袅袅。
送走这两位贵客,齐娟娟只觉得双腿发软。
整个人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
“十套!整整十套啊!一套定金八十,八百块定金落袋了!”
她忽然一把拽住苏晓玥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把女儿拉了个趔趄,压低声音急切地问。
“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明年流行啥颜色?快告诉我!你可别瞒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