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息州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涌喧嚣，冲撞得他头晕目眩，只能死死闭着眼，手指攥紧了酒坛的提绳，指节都泛了白。
他就这样僵硬地站着，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石雕。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水声停了，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响。
他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朝着门口而来。
风和息州更是连动都不敢动，身体绷得紧紧的。
慕灵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站得笔直、背影僵硬的红衣少年。
像个被罚站的小兵。
她在心里评价道。
沐浴后的慕灵褪去了那身冷硬的墨色银纹战袍，换上了一身仙界常见的女子服饰。
一条水蓝色的霓裳长裙，外搭一层同色的薄纱广袖外衫。
她未施粉黛，长发也未完全擦干，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发梢还带着湿润的水汽，几缕黏在纤细的脖颈和锁骨处。
月光和廊下的珠光落在她身上，柔和了平日里的冷冽，添了几分罕见的柔美。
她缓步走下台阶，穿过簌簌落花的庭院，走到摇椅边坐了下去，两条修长的腿随意地交叠起来。
她看着那个连后脑勺都透着紧张和局促的少年，他依旧紧紧闭着眼睛，耳根后颈都红透了，怀里还抱着坛酒。
慕灵觉得有些好笑，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语气玩味：“风和神君大半夜来我屋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风和息州吓得浑身一激灵，转过身却不敢睁开眼，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就是想给你送坛酒！”
他语无伦次，把手里的酒坛子往前递了递，动作僵硬得像是个提线木偶。
“我们上界的……特、特产！很好喝！”他补充道。
慕灵没有接话，目光落在他通红的耳根和那坛酒上。
晚风吹过，带来他身上干净的、带着点阳光味道的气息，混合着酒香和院子里的花香，有些特别。
她看着他紧闭的眼睛，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慌乱和羞窘，那是一种无恶意、甚至有些笨拙的纯粹。
这份纯粹，在她今日见识了诸多虚伪和轻蔑之后，显得格外突兀。
嗯。
不讨厌。
“哦？”她尾音微微上扬，“送酒需要翻墙？还需要闭着眼睛站在我院子里？”
风和息州被她一句话问得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解释不出来，只觉得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他声音闷闷的，充满了懊恼和歉意，“我就是……就是怕你刚来，人生地不熟，会、会无聊……”
他终于睁开眼，却不敢看慕灵，只把酒坛子又往前递了递，像是上交什么罪证。
“这个……赔罪。”他小声说，声音里带着恳求，“你……你别生气。”
月光洒在他低垂的眉眼和红透的脸颊上，少年人的情愫生涩而直白，一览无遗。
慕灵看着他这副模样，心情有些怪异。
她静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酒留下。”
风和息州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赦免。
“至于你，”慕灵顿了顿，看着他瞬间又紧张起来的样子，慢悠悠地接了下半句，“下次记得走正门。”
闻言，风和息州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重重落回原地。
他将酒坛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有些无措的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慕灵瞥了一眼那坛看起来就颇为不凡的酒，又看了看杵在原地的红衣少年。
晚风拂过，带来了花树的清香，也吹动他额前碎发，那双总是盛着细碎金光的眼眸，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地望着她，像只等待指令的大型犬。
她忽然觉得，这过分安静的院落，多这么一个人，似乎也不坏，“上界的星星，好看么？”
风和息州用力点头：“好看，特别好看！比任何地方都好看！尤其是从星台或者高的屋顶上看，星星特别大，特别亮，好像一伸手就能摘到。”
“是么。”慕灵应了一声，拿起酒，身形微动，落在了屋顶的飞檐之上，裙裾在夜风中微微飘拂。
她侧过身，低头看向还愣在院中的少年：“不上来？”
风和息州回过神来，纵身跃上屋顶，落在她身旁不远处。
慕灵拍开酒坛的泥封，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逸散出来，沁人心脾。
“好酒。”
她赞了一句，倒了两碗酒，将其中一碗推到风和息州面前。
风和息州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
酒劲有些冲，他呛了一下，咳嗽起来，脸更红了，也不知是呛的还是羞的。
慕灵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气氛有些沉默，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花瓣偶尔飘落的细微声响。
“上界的星星，和虚空海的很不一样。”慕灵开口打破了沉默。
风和息州抬头望去，墨蓝色的天幕上，星子璀璨得不像话，硕大明亮，仿佛触手可及，银河浩瀚流淌，静谧而壮阔。
这是他看惯了无数年的景色，此刻经由她提起，蓦然焕发出全新的光彩。
他接话道：“虚空海的星星是什么样的？”
“很远，很小，隔着终年不散的虚无之气，看得不甚分明。”慕灵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而且，虚空海没有这么多柔软的花，也没有这么……安静的风。”
她的语气平淡，风和息州却听出了一丝寂寥。
虚空海，是镇守边界、与境域虚无交战的前线，荒芜、冷硬、充满杀伐之气。
“那你觉得好看吗？”他问。
慕灵转回头，看了他一眼。月光下，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
她顿了顿，才道：“很好看。”
只是三个字，风和息州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醇厚的酒意涌上四肢百骸，驱散了些许紧张。
“我也喜欢星星。师兄教过我认星轨，说每一颗星星都有它的运行轨迹，对应着天地法则、世间万物的变迁……虽然我总是学不好，老被师尊骂。”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我就是觉得它们好看，亮晶晶的，不管底下发生什么，它们就在那儿闪着，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