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没问她那个足以摧毁一切的问题。
他只是问,吃的什么。
温灼怔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出来。
她迎上傅沉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维持住最后一丝体面。
她甚至刻意弯了一下嘴角,尽管那弧度僵硬得可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却清晰地回答:“饺子。”
“什么馅?”
他追问,目光依旧死死锁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韭……韭菜鸡蛋。”
温灼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傅沉的目光从她苍白失措的脸上,缓缓移向保温饭盒内一个破皮的饺子,露出了里面黄绿相间的馅料。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笑声里听不出丝毫暖意,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和某种确认后的毁灭性情绪。
“韭菜鸡蛋。”
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在咀嚼着什么。
然后,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她脸上,那双眼睛里所有的风暴似乎都在这一刻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可怕平静。
“好吃吗?”他问。
温灼轻轻点了点头,“好吃。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说着,她又用筷子夹了一个饺子,送到嘴边。
手指在发抖,但她的另一只手却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维持平静。
傅沉忽然俯下身,靠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呼吸可闻。
温灼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冷冽的雪松气息,曾经让她安心迷恋的味道,此刻却像毒药般让她浑身僵硬。
他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保温饭盒的边缘。
然后,他抬起眼,看着她近在咫尺写满戒备的眼睛,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字字如冰锥般锋利的语气,缓缓地、清晰地问:
“和三年前你拿走支票那天吃的饺子,同样的好吃?”
记忆瞬间回溯到三年前——
那天是他的生日,她要给他做长寿面,他却说他想吃饺子,韭菜鸡蛋馅儿的。
他们跑了好几个超市才买到韭菜。
忙活了大半天,才终于把饺子包好。
他在厨房烧水准备煮饺子,她突然接到明澈从国内打来的电话。
母亲和继父的车子为躲避突然冲上马路的小孩而撞上一辆私家车,导致车内一老一少当场死亡,他们也受伤严重在抢救室抢救,生死未卜。
明澈在电话里哭着跟她说,医院让缴费才能给爸妈做手术,被撞的那家人还打了他和清和,逼着他们赔钱。
而她接到明澈的电话时,已是车祸发生的第二天。
她无法想象那两天两个弟弟是如何度过的,她只知道,她要立刻回国。
她还需要很多很多钱。
挂断明澈的电话后她想去找他借钱,却意外在厨房外听到了他跟他母亲在打电话。
她至今都清晰地记得当时他母亲的话——
“你跟她谈恋爱妈不反对,若是想结婚,必须考验她的人品。我们家虽然不需要靠商业联姻来锦上添花,但你也绝对不能娶一个贪图你财产的女人。”
“我让你用五百万试探一下她,你试了没有?”
“其实像她那种小户人家的姑娘,不用五百万,三百万就足以试出人品了。”
“妈知道你喜欢她,但试一下又不会损失什么,还能让你看清一个人。”
“我让小徐在沙发后面的角落里放了张三百万的支票,你回头看看还在不在。”
“另外,你还要详细调查一下她的家庭背景……”
他似乎察觉到她在厨房外,回头朝厨房门口看了一眼,匆忙结束了通话。
饺子煮好后,端上餐桌。
他们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吃着,许是都有心事,谁也没说话。
她最终没有开口问他借钱。
因为她拿了那张被徐临特意放在沙发后面的支票。
那顿他们一起包的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是他们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从那之后,她再没有吃过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
直到今天,此时此刻。
温灼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饺子,点点头“嗯”了一声。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同样的好吃。”
傅沉得到她的“确认”后,并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反应。
他继续维持着那个极近的距离,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看着她机械地咀嚼,吞咽。
“是吗?”他语气带着讥诮,“我还以为温小姐那天偷了东西会心虚,完全没品出来那饺子是什么味道,看来是我低估了温小姐的心理素质。”
这句话极重,直接撕开了温灼的伤疤,把“偷”的罪名狠狠地砸在她的脸上。
他说的不是“骗”,而是“偷”。
“骗”至少还需虚与委蛇,耗费心力编织谎言。
而“偷”,则是彻头彻尾,毫无成本的掠夺。
温灼的咀嚼猛地停住,脸上血色尽褪,拿着筷子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她下意识地想辩解,想说那不是偷,是“借”,是她走投无路……但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声音。
任何解释在“拿钱消失”和“打掉孩子”面前,都苍白得可笑。
解释只会让她显得更加可悲,像是在乞求他的理解和施舍。
她宁愿,他恨她。
傅沉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股压迫感稍减,但眼神里的冰冷和失望却更加浓重。
是一种比愤怒更钝、更沉重的痛苦。
他曾经以为找到了稀世珍宝,最终证明不过是一块裹着华彩的顽石。
“温小姐,那三百万你用着可安心?晚上睡觉会不会做噩梦被我找到而惊醒?”
放在温灼膝盖上的保温饭盒终于还是因为她的剧烈颤抖而掉在了地上。
“哐当——”
不锈钢饭盒砸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白胖胖的饺子滚落一地。
她盯着散落一地的饺子,用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然后缓缓从座椅上滑下,蹲在地上,一个接一个将饺子塞进嘴里。
塞得嘴里几乎要塞不下任何东西,这才含混不清地吐出四个字:“安心,不会。”
傅沉看着她即便到这一刻依然嘴硬的姿态,一股毁灭性的怒火和蚀骨的悲痛瞬间席卷了他。
他猛地抬起脚,踹飞了她手边的保温饭盒。
擦得锃亮的皮鞋,失控地、近乎本能地、狠狠地踩在地上的饺子上!
一同踩到的,还有她伸出捡饺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