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那句“我什么时候说过”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猝然断掉。
听筒里,张合沉默着,等待着他的下文。
然而,傅沉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脑海中猛然突然闪过的记忆碎片攫住了——
时间倒回至下午,私房菜馆后院。
他离开包厢后,胸腔里堵着的是冰碴与烈焰交织的痛楚。
温灼最后那句“我们都该往前看了”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拉扯着他的神经。
张合和王文浩恪尽职守地在楼下守着。
见他出来,张合上前一步,“傅先生,温小姐呢?”
这句话,在当时听来,无异于最刺耳的嘲讽和最愚蠢的提问。
她呢?
她正在里面忙着跟他“往前看”!
暴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看也没看张合,声音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被极致痛苦扭曲后近乎残忍的冰冷和不耐烦。
“她的事,以后都不用再向我汇报!也不用再管!”
说完,他根本不等回应,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绝尘而去。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座吞噬了他所有希望的建筑。
记忆的闸门轰然关闭。
傅沉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冰冷的电流劈中,从头顶瞬间麻到指尖。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是一种被自己那句蠢话狠狠掼在墙上闷钝而剧烈的生理性疼痛。
他当时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离开私房菜馆,跟张合下了那样的指令,又在她打电话后拉黑她,简直就是逼着她把她说的那句“都该往前看”切切实实地执行下去。
可他本意并非如此!
他生气不假,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她划清界限!
什么狗屁的往前看,他从来都不想往前看,他只想一扭头就能看到她!
尤其是在她主动跟他聊起三年前她离开的原因和腹中孩子为何会打掉后,他又怎会允许她一个人再继续承受生活的艰辛?
他当时只是太生气了,真的只是太生气,所以才会口不择言。
没想到竟让她产生如此大的误会。
傅沉高大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手机变得沉甸甸的,几乎要握不住。
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在他眼中模糊、旋转,最终凝固成一片冰冷的虚无。
苏医生那劈头盖脸的怒骂,此刻像延迟的回声,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里炸开。
每一个字都变成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又一路灼烧而下,刺穿他的心脏。
懊悔、后怕、铺天盖地的心疼……种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让他一阵剧烈的耳鸣,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昏黑。
他用最伤人的方式,在她最需要支撑的时候,亲手抽走了她最后的依靠。
停止使用专家团队和转回普通病房只是她在孤立无援的绝境下,所能做出的唯一能维持体面和尊严的、也是最绝望的选择。
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责和恐慌,如同冰海下的暗流,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紧并拧绞,窒息般的疼。
“傅先生?”电话那头,张合久未得到指示,谨慎地再次开口。
傅沉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像是带着冰碴和血沫,刮得喉咙生疼,呛得他眼眶发红。
此刻,什么骄傲、什么愤怒、什么被误解的委屈,全都灰飞烟灭。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弥补!必须立刻弥补!绝不能让她一个人承担这一切后果!
恐慌像一只巨手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正常思考,全凭本能行动。
他猛地重新将手机贴回耳边,手指因为急促而有些打滑,对着手机那头厉声下令,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被恐慌催逼出的不容置疑的急迫。
“听着!”他语速快得几乎失控,字句像是弹射而出,“现在!立刻!马上!回医院去!像之前一样!有任何情况,无论大小,第一时间向我汇报!听见没有!”
“是,傅先生!”张合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从背景音里能听到他已然跑动起来的风声,立刻回应。
几乎在张合话音落下的瞬间,傅沉就掐断了这条通话。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剧烈地颤抖、滑动,近乎盲目地寻找李院长的号码,仿佛慢上一秒,那个他筑起的保护罩就会彻底崩塌,将温灼彻底暴露在风雨之中。
电话刚一接通,他根本顾不上任何寒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情绪波动,努力维持冷静,却依旧透出一股近乎仓惶的决绝。
“李院长,”他语速极快,“关于江明澈的治疗,专家团队、高级病房,一切维持原样!所有费用,从我个人账户走,无限额支持!”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喉结剧烈地滚动,接下来的话,几乎是用尽了他毕生的克制和恳求。
“李院长,请您务必帮我一个忙。不要让温灼知道这是我做的。”
“找个理由……就说是专家团队自身的科研项目要求,合约无法中途停止。或者,是院方基于病例特殊性的专项减免……任何理由都可以。求您,拜托您。”
他不能再让自己所谓的对她好,成为压垮她的又一根稻草。
那些带着怒意和占有欲的“帮助”,如今看来,对她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他只能以这种近乎隐形的方式,试图悄悄地将那块被他亲手砸碎的保护罩,重新拼凑起来。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结束通话,手机从他彻底失力的掌心滑落,沉重地砸在脚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傅沉没有去捡。
他颓然地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无力地沉下去,微微佝偻。
他抬起手,用力地按压着仿佛要炸开的太阳穴,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出苍白的颜色,手背青筋虬结。
窗外是流光溢彩、绵延不绝的城市灯火,繁华无尽,却一丝也照不进他此刻漆黑慌乱的心底。
他独自站在京市最昂贵公寓的顶层,却仿佛被困在了一座由自己亲手打造的,冰冷彻骨且无人应答的孤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