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瑜的指尖在那道旧符上磨了第三遍时,窗棂外的雨终于停了。符纸是八年前的桑皮纸,边缘脆得像风干的柳叶,稍一用力就会蜷起毛边,上面用朱砂画的平安符早已褪色,只剩下几道浅淡的印痕——那是她第一次画符,手抖得厉害,连最基础的“敕令”二字都歪歪扭扭,还是阿娘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描顺的。
“小姐,宋家的马车到了,说接您去清风观汇合。”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姜瑜没应声,把旧符夹回泛黄的札记里。札记第三页夹着半块玉佩,青白玉上刻着的缠枝莲纹缺了个角,和昨天从裴家蒙面人身上搜出的一模一样。
她摩挲着玉佩的断口,冰凉的玉质抵着掌心,突然想起八年前那个雨夜——阿娘把这半块玉佩塞进她手里,让她从后门跑,自己却拿着桃木剑挡在堂屋,最后只有那道染血的旧符,随着破门而入的马蹄声飘落在泥泞里。
姜瑜合上札记,起身时衣摆扫过桌角,带倒了那碗凉透的参茶。青瓷碗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渗进砖缝,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极了阿娘当年倒在堂屋的样子。她蹲下身去捡碎片,指尖被锋利的瓷片划破,鲜血滴在茶渍上,红得刺眼。
“我来吧!”姜溯慌忙蹲下来,从袖袋里摸出止血符,却被姜瑜按住了手。
“不用。”她把碎片放进托盘,指尖的血珠顺着符纸的纹路渗进去,在那道褪色的平安符上,重新点出一点朱砂般的红,“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马车行到汴河岸边时,朝阳刚从云层里探出头。码头的石柱上缠着新画的镇煞符,符纸在风里猎猎作响,黎清姿正指挥着护院搬物资,看到姜瑜下车,立刻跑过来,脸上满是风风火火的劲儿:“姜瑜!我给你带了五十叠符纸,都是上好的桑皮纸,画出来的符威力肯定比普通符纸强!”她将包袱往桌上一放,打开来,里面果然是一叠叠裁剪整齐的符纸,散发着淡淡的纸香。
“还有这个!”黎清姿又从袖中摸出一张图纸,递给姜瑜,“这是我让人画的码头地形图,仓库、石柱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你破阵的时候肯定用得上。”
姜瑜展开图纸,上面的线条画得十分细致,甚至连仓库的窗户、石柱的符纹分布都标注了出来。她抬头看向黎清姿,眼底满是感激:“谢谢你,清姿。”
“跟我客气什么!”黎清姿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豪迈,“你要是破了阵,以后汴京的世家女都得把你当偶像!对了,我爹还派了二十个护院过来,都是练过武的,打架绝对靠谱!”
“姜小姐,这是宋家的百年桃木剑,家主说此剑能斩阴邪,定能助您破阵!”宋家的管家双手捧着剑匣,恭敬地递到姜瑜面前。剑匣打开的瞬间,一股清冽的木香扑面而来,桃木剑上还缠着几道红绳,显然是经过高人开过光的。
姜瑜接过剑匣,指尖抚过剑身的纹路,温声道:“替我多谢宋世伯。”她想起宋阿圆恢复神智后抱着她哭的模样,心里一阵温暖——宋家向来重情,此次能主动送来如此珍贵的法器,足见诚意。
身后传来马蹄声,褚玄胤骑着黑马过来,玄色劲装的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却依旧把那卷阵图递到她面前:“暗格下的阵眼标注清楚了,我带护院去吸引玄虚子的注意力,你趁机毁掉那三块黑曜石。”
“你胳膊上的伤……”姜瑜的话刚出口,就被褚玄胤打断了。
“不碍事。”他的耳尖微微泛红,目光落在她指尖的伤口上,从袖袋里摸出一小瓶金疮药,塞到她手里,“这个比止血符管用,记得自己敷。”
姜瑜攥着药瓶,冰凉的瓷瓶抵着掌心,突然想起昨天夜里他去取阵图时,左臂淌着血却还笑着说“没事”的样子。她刚要说话,就见清风观的道长们抬着超度阵的法器走过来,清玄道长手里的铜铃轻轻一晃,清脆的铃声在码头回荡,惊飞了停在石柱上的乌鸦。
“吉时到了。”清玄道长的声音带着点肃穆,“姜小道友,超度阵已备好,只待你破了聚煞阵,我们便立刻为那些孩子超度。”
姜瑜点头,从袖袋里摸出那道旧符。风把符纸吹得微微颤动,她把旧符贴在桃木剑的剑鞘上,转身看向仓库的方向——那里的啜泣声已经停了,不知道是孩子们睡着了,还是被玄虚子下了药。她握紧桃木剑,剑鞘上的旧符贴着掌心,仿佛还带着阿娘当年的温度。
“走吧。”她对身边的人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攥紧剑柄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褚玄胤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带着点薄茧,却异常温暖:“等破了阵,我带你去吃西街的桂花糕,你上次说那家的糖霜最细。”
姜瑜的心跳漏了一拍,刚要开口,就听到仓库方向传来一阵冷笑。玄虚子穿着道袍站在石柱上,手里拿着拂尘,身后跟着十几个裴家的蒙面人:“姜瑜,没想到你还敢来。八年前你娘没护住你,今天我看谁还能帮你!”
提到阿娘,姜瑜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抽出桃木剑,剑鞘上的旧符在朝阳下泛着微光,和新画的镇煞符相互呼应。褚玄胤松开她的手,拔出腰间的佩剑:“护好自己。”
黎清姿把符纸分给护院,姜溯握紧了手里的刀,清风观的道长们摆好超度阵的法器。朝阳越升越高,金色的光芒洒在码头上,照亮了每个人坚定的脸。姜瑜看着石柱上的玄虚子,想起札记里阿娘写的那句话:“玄门中人,当以护民为责,纵死不悔。”
她举起桃木剑,剑尖指向玄虚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码头:“今日,我便替我娘,也替那些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风卷起她的衣摆,那道旧符在剑鞘上猎猎作响,像一声跨越八年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