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归途
汴河码头的晨光像揉碎的银子,散在薄雾里,却暖不透官船甲板上的寒意。姜承宗的囚服沾着船底的潮气,贴在骨头上发沉,铁链锁着他的手腕,每动一下都磨得皮肉生疼。他垂着头,能看见自己布鞋上的破洞,露出的脚趾冻得发紫——曾几何时,他也是穿锦靴、佩玉带的世家老爷,如今却连街边乞儿都不如。
柳氏跟在后面,眼眶肿得像核桃,手里的破布包攥得指节发白。布包里的药膏是她连夜熬的,药渣没来得及滤干净,磨得布面起了毛。她盯着姜瑜的身影,那身影立在码头的石阶上,青布裙角被风掀起,明明还是记忆里那个总低着头的小姑娘,此刻却让她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瑜儿,求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柳氏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突然挣脱衙役的手扑过去,铁链却猛地拽住她的胳膊,带着她重重摔在甲板上。粗糙的木板蹭破了她的膝盖,血珠渗出来,混着眼泪和泥污往下淌。“我们知道错了,再也不敢勾结邪术师了……”
姜瑜站在原地没动,指尖却悄悄蜷了蜷。她想起十二岁那年,姜珊抢了她奶奶留下的银梳,她追着要,却被柳氏拦在房门口。柳氏当时正对着铜镜描眉,只用眼角扫了她一眼:“多大点事,让你妹妹玩几天怎么了?”还有白淑琴把她关在阁楼三天,她饿到头晕,扒着窗喊救命,柳氏提着食盒从楼下过,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停。那些“没看见”“没听见”,比打骂更像针,一针针扎在心上,早就在她和柳氏之间,隔了比汴河更宽的河。
“朝廷的判决已下,流放三千里,这是你们应得的。”姜瑜的声音很轻,却比码头的风更冷,“我不会插手,但你们若在流放路上安分些,或许还有机会改过。”
姜承宗突然抬起头,眼底的怨毒像淬了毒的刀子,直往姜瑜身上扎:“都是你!若不是你,我姜家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衙役厉声呵斥:“放肆!竟敢对姜供奉无礼!”手里的水火棍就要往姜承宗身上打,却被姜瑜抬手拦住。她看着姜承宗,看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看着他囚服下明显消瘦的肩膀——这个男人,曾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却从未给过她半分父爱。
“你若执迷不悟,最后害的只会是自己。”姜瑜说完,转身走向姜珊。她不想再看姜承宗夫妇,那些怨恨和不甘,早已在一次次失望里,磨成了麻木。
姜珊穿着一身素衣,布料是最便宜的粗布,领口还缝着一块补丁。她怀里捧着个木盒,手指紧紧扣着盒沿,指腹磨得发红。看到姜瑜过来,她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木盒“啪”地落在地上,盖子弹开,里面的黑气碎片泛着淡淡的邪气,像一小块凝固的墨。
“姐姐,我知道错了。”姜珊的声音发颤,眼泪砸在木盒上,溅起细小的灰尘,“这是我藏的黑气碎片,再也不敢碰邪物了。我不想流放,我想留下帮陈姨打理杂货铺,我想赎罪……”
姜瑜弯腰捡起木盒,指尖碰到碎片的瞬间,一股凉意顺着指缝爬上来,像沾了冰碴。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净化符,符纸刚贴上碎片,就燃起淡淡的金光,黑气“滋啦”一声散了,只留下一点焦糊味。“你若真心赎罪,就好好帮陈氏做事,别再惹事。”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姜珊的手腕上,“奶奶的镯子,你还留着吗?”
姜珊愣了一下,随即慌忙褪下镯子。那白玉镯边缘有些磨损,是她以前戴着手镯玩石子,不小心磕在台阶上弄的。她双手捧着镯子,掌心的温度把玉镯捂得微微发热:“我一直带在身上,知道这是姐姐的东西,现在还给你。”
姜瑜接过镯子,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缠枝纹。这镯子是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奶奶当时已经说不出话,只攥着她的手,把镯子往她腕上推。她想起奶奶的手,枯瘦却温暖,想起奶奶煮的粥,总比别人煮得更稠些。眼眶突然就热了,她赶紧眨了眨眼,把眼泪逼回去。
“好好做人,别再像以前一样了。”姜瑜把镯子戴在手腕上,玉的凉意顺着皮肤漫开,让她心里安定了不少。
姜珊重重点头,眼泪掉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我会的,姐姐,谢谢你。”
官船缓缓驶离码头,姜承宗的咒骂声被风渐渐吹散,像一缕烟,飘远了就没了踪迹。柳氏站在船尾,扶着栏杆望着姜瑜,眼神里有悔恨,有不甘,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愧疚——她终于明白,自己当初那些“小事”,在姜瑜心里,早已是跨不过的坎。
姜瑜摸着腕上的镯子,转身就看见褚玄胤。他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手里拿着件墨色披风,风把他的衣摆吹得轻轻晃动。“风大,披上吧。”他把披风递过来,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带着点暖意,“我们该准备了,午后就要去雁门关。”
“嗯。”姜瑜接过披风,裹在身上,布料上有淡淡的松木香,是褚玄胤常用的熏香。“姜家的事了结了,以后再也没有牵挂了。”
两人并肩往马车走,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脚边,碎成一片一片的金。姜瑜想起在姜家的那些日子,想起阁楼的黑暗,想起冷掉的粥,想起奶奶的镯子——那些苦日子,像一场漫长的梦,醒了就过去了。而现在,身边有褚玄胤,有陈氏,有姜溯和姜滢,她终于有了真正的家人,有了真正想守护的人。
晨雾刚散,汴京街头的青石板还沾着潮气,踩上去有点滑。姜瑜牵着褚衍的手走过积善堂,目光一下子就被堂前的景象勾住了。
积善堂门口搭了个简易的木台,台上堆着一叠叠黄纸平安符,朱砂画的符文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姜溯穿着月白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点朱砂印。他正把平安符递给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声音比以前稳了不少:“老人家,这符您贴身带着,能保平安。”老妇人递来两个铜板,他双手接了,还不忘扶着老妇人的胳膊,看着她走下台阶才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