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不比宗人府。
阴暗潮湿的地牢满是血腥味和排泄物混杂起来的臭味,步步踏下石阶时,还能隐约察觉到似有灰鼠在黑暗中到处乱窜。
得知消息的姜灼带着秦柳云赶到押监彩云的死牢时,看到的却是蓬头垢面的潦倒女子,残破的囚服已遍布肮脏血迹,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彩云——”
见得狱中人已倒地,连真面目都有些看不清,秦柳云不由得哭得凄切。
“……姐。”
所幸秦彩云还有些许声息,挣扎着伸出手,向秦柳云伸去。
弹琵琶之人素来爱惜手指,
可如今彩云的手指已被酷刑夹断,根根淤青肿胀,血肉模糊。
姜灼不由得想起侯府生辰夜宴上秦彩云那如清泉般流出似的急促弦音。
这样严重的伤势,即便日后侥幸保住性命,恐怕彩云再也弹不出昔日般流畅的音律了。
同为弹琵琶之人,姜灼不由得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你们姐妹俩先叙旧,我且去看看刑部的案卷。”
姜灼一声令下或许可以带着人一起探监死囚,但如果要救秦彩云出来,却并没有这么简单。
此行,在来的路上,姜灼就已思定要为秦彩云翻案。
只是好巧不巧,刑部派来招待姜灼的人恰好就是司马崇。
看到姜灼来过问案情,司马崇似乎很不情愿,只将案宗往桌上随手一扔,道了一句,“郡主请看吧。”
案宗上的内容跟秦柳云描述得大差不差,除了一点,彩云并不是为张大所迫才出手伤人的,而是独自夜访张家,试图取张大性命未遂。
这倒很符合秦彩云刚烈不屈的性情。
但是事发突然,是真是假大约只能问当事人才知道。
至于当事人……
姜灼想起狱中那个奄奄一息的身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其中也有屈打成招的可能。
“郡主若是看完,便可走了,”司马崇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我们刑部向来不由得外人过问案情,今日能让郡主过目案宗,已是我们长官宽容,还请郡主不要再耽误我们处理公务。”
姜灼抬眼望向眼前青年,约莫是比现在的自己大了两三岁,眉目清朗,身姿笔挺,一袭蓝色官袍更衬得他端正严直。
是错觉吗?
从司马崇第一次见到自己,他似乎就对自己抱着很强的敌意。
“司马大人真是青年才俊,初入刑部几天,便已熟悉了这里的规矩。”
姜灼奉承着开口,试图套个近乎,为自己接下来所要说的话铺垫一下。
司马崇却是挑眉斜睨着姜灼,嘲讽道:
“毕竟,前朝官员行走可不像郡主大人所处的深宫后宅简单,在下也没有如郡主这般只需牢牢跟住太后,说几句好听话,便可轻易获封的好福气,可不就得多历练吗?”
好的,不是错觉。
姜灼汗颜。
此人确实对自己敌意很大。
“不是我有心刁难司马大人——”
姜灼斟酌着开口。
“一般这么说,就是要刁难了。”
司马崇双手抱臂,一副“不出所料,你果然是来找麻烦的”模样。
再次被哽住话头的姜灼愣了一下,索性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秦彩云是在母丧后三月就被叔父嫁给了张大,但我朝有律法规定,三年孝期不得行婚嫁之事,因此这段婚嫁本就不合理,如果张大不是秦彩云的丈夫,又何来谋杀亲夫的罪名呢?”
司马崇却是嗤笑了一声。
“我朝也有律法规定后宫不得干政,郡主大人一介女流竟敢跑到刑部来过问案情,我观郡主大人也不是个安守孝期律法之人,怎的现在又拿出律法来压人了?”
如此一来,却是无话可谈了。
“司马大人,我们先前见过吗?”
姜灼微微皱眉。
毕竟拥有两世记忆,姜灼不由得怀疑是自己先前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司马崇,才换来他如此强烈的针对。
“自然没有。”
司马崇放下了双臂,转过头去,神色间却有着不平之意。
“只是我虽为外臣,但也听闻昭宁郡主性子跳脱,不守礼法,先前您已为此错过了景王妃之位,为何如今还不知收敛?”
“哈?”
这下轮到姜灼震惊了。
但姜灼很快明白过来了。
先前琼花宴,在外人眼里,是自己荐了沈观芷与一道表演才艺,才导致自己落选,而沈观芷被定为侧妃,以及往后种种,让沈观芷正式成为了景王正妃。
司马崇这是在怨自己不仅错失景王妃之位,还让沈观芷嫁了景王吗?
“我本就不欲嫁与景王,何来错过之说,倒是司马大人,若真是心仪沈家姐姐,为何不早点上门提亲,自己主动去争取?”平白被人怪罪,姜灼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如今错失姻缘,莫不是还要怪到旁人身上去?”
“你——”
突然被人道破心事,司马崇涨红了脸,也不顾体统地指着姜灼气愤道,“她既已入皇室,你为何还敢如此说?你二人虽为闺中密友。但性情实属天差地别,我若是景王,乃至世上任一随便男子,也不会选你而弃她。”
这下真给姜灼气笑了。
“沈姐姐没让司马大人选,我亦没让司马大人选,我与沈姐姐皆不是放在供台上的水果,可以任人挑选,我二人也并不稀罕司马大人的青睐,倒是我瞧着司马大人如此自大自傲的模样,需要提醒下司马大人,下次与女子行婚嫁事宜前,记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先。”
说着,姜灼便大步走出了刑部。
秦柳云早已就等在了车马旁,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扯着手绢,看上去很是焦灼。
“郡主大人……您这边如何了?”
姜灼摇摇头。
远在司马崇未开口前,他就对自己存了偏见,今日有他在,刑部之行注定只能是白费口舌之劳。
眼看着秦柳云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姜灼笑着安慰道:
“刑部不愿复核案卷,自然有的是地方愿意校对。”
说罢,姜灼上车,转头吩咐车夫道:
“走,我们去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