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斐竣离开了。
没有再遇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刺杀和劫匪,姜灼与苏砚清一行次日就到了衢州城。
“衢”者,本就取四通八达之意。虽不如汴京、杭州繁荣,但也是四省通衢的南方州府重镇。
只是,正要进入衢州地界时,却有一行送亲队伍,正面向姜灼等人走来。
古来的规矩,送亲是不能走回头路的。
姜灼等人一应歇了马车,等在路边,静候这送亲的队伍通过。
闲着无聊,姜灼探头出来看热闹,才发现这是一支这队伍奇怪的很。
没有热闹的唢呐敲锣,也没有欢声笑语的喜娘媒婆。
虽都着了大红色的喜服,但不管是抬轿子的脚夫,还是抬箱箧的小厮,脸上都没有一丝笑容,甚至还有人一路沿途抛洒着纸钱。
是冥婚吗?
不,也没有棺材。
姜灼把疑惑的视线投向了一旁的苏砚清。
苏砚清温和笑笑,“先前听说在民间若有订婚男子在婚前去世,有些痴情的女子也会坚持嫁过来,主动做这望门寡,为亡夫守节,不知道如今遇到的这场景是不是了?”
苏砚清都这么说,那大概是了吧。
姜灼点点头,缩回车里,不再好奇。
临近入城时,姜灼看到城门附近的空地上陈放了十来具尸体,衣着破败,形态各异,在这盛夏天里格外难闻。
附近的行人都纷纷捏着鼻子远离。
姜灼微皱眉头,令人递上了敕牒和宗正寺文书,也想快点离开。
却有一中年矮胖男子,穿着蓝袍官服出来迎接姜灼道:
“原来是昭宁县主,在下知州薛怀忠,在此恭候县主大人多时了。”
另一长衫男子,身形略消瘦些,看似是薛怀忠的随从,恰到好处地补充道,“我们大人一直算着时间等县主大人来呢,连在这城门口等了好几天。”
“路上有事,临时耽误了几天。”姜灼点点头,歉疚道,“辛苦两位大人了。”
“不敢不敢,”长衫男子看起来很是惶恐,“在下衢州县丞魏天仁,能为县主尽犬马之劳是在下的福气,县主无需客气。”
“说起来……”姜灼再次望向那城墙下的一众将腐烂的尸体,“那些是什么人?怎么放在这里?”
“那些呀,”魏天仁主动替上司邀功笑道,“可都是我们薛大人的战功啊。”
薛怀忠却是一脸痛心,“先前,姜相遇害衢州,薛某知晓此事,痛心疾首,深知此事出在衢州,实属是我治理之过,因此亲自带兵清缴山匪,试图将功折罪,以慰姜相亡灵。”
这些就是害死父亲的人吗?
姜灼提了兴趣,正欲上前细看,却被身侧之人挽住了衣袖。
是苏砚清。
“盛夏暑热,这气味不仅难闻,还可能带着什么疫病。”苏砚清好言劝阻道,“逝者已逝,县主应当珍重身体才是。”
“是啊!是啊!”
魏县丞和薛知府也纷纷劝说道。
“左不过是些蛮野村夫,县主千金之体,可别白白为此伤了身体。”
说来简单。
可正是这样的蛮野村夫杀掉了姜府里一众手持精兵细甲的习武护院,害了爹爹性命。
姜灼眼眸一暗。
“无妨。”
姜灼从铜花处拿了块帕子,捂住口鼻,上前仔细观察。
这些尸体肤色黝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露天晒了五六天,腐烂导致的,但整体的皮肉大致完好,那些难闻的气味是从腹部,颈部那些致命伤处散发出来的。
均是一击致命。
姜灼忍不住捡起路旁的小树枝去翻看他们的手掌。
“小姐——”
这下是连铜花都看不过去了,轻声提醒道。
姜灼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致歉道。
“今日杀父大仇得报,是阿灼一时情急失态了,还要多谢两位长官替阿灼剿匪雪恨,等阿灼回京一定好好为两位请功。”
姜灼眼眶含泪,将一番话说得楚楚可怜,做足了柔弱无助的孤女姿态。
“不妨事!不妨事!”薛怀忠颇为大度地挥挥手,“县主失父哀痛,也是性情中人。”
“是啊,”魏天仁谄媚笑道,“为给县主接风洗尘,我们大人还特地给县主摆了一桌接风宴,不知县主可赏光?”
“两位大人相邀,我自然是要去的。”
姜灼微笑着应下来。
衢州街头人声嘈杂,随处可见叫卖柑橘的农贩和推着纸捆的伙计,临街的酒旗招展,亦可见不远处州衙威严的屋檐和学宫高耸的飞角。
薛怀忠和魏天仁带姜灼前往的是衢州最大的酒楼,望江楼。
鱼脍炙肉,羹汤蔬果,一应俱全。
只是姜灼称着自己还在孝期,便以茶代酒。
众人也只纷纷说着浅显的客套话和各类溢美之词。
“说起来,新赴衢州的往提点刑狱公事陶正岳陶大人我还有有幸见过几面,怎么今日不见他出来?”
酒过三盏之后,姜灼才缓缓开口询问。
“这……”薛怀忠有些犹疑。
“陶大人上了年岁,路途奔波,难免有些水土不服,这两天正歇着呢,我们薛大人宽宏大量,这几天准他不见客,也不处理公务的。”魏天仁却很快接话道。
“如此,看来此行我是无缘再见陶大人了。”
姜灼点点头,叹了口气,看起来很是遗憾。
又吃了几杯茶,姜灼轻抚着额角,称累就散席了。
正当苏砚清收拾行装,准备吩咐小箬采买第二天物资时,窗外却传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苏砚清心下了然,令退了下人,再推窗看去。
只见扎着丫鬟髻的姜灼从窗外冒了出来。
“苏公子,有兴趣跟小女乔装私会吗?”
突然出现的少女粉腮鼓鼓,穿着铜花的侍女衣裳,看起来很是娇俏可爱。
令人无法拒绝的邀请。
苏砚清笑意温和,没有多问,也换上了小箬的衣裳。
铜花喜着粉衣,小箬喜着绿裳。
姜灼和苏砚清一粉一绿,并肩行于街头,倒也搭配。
苏砚清不觉心情很好,微笑着询问道。
“阿灼可是发现了什么?”
姜灼神情严肃,点了点头:“城门口的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山匪,只是普通的庄稼汉和流民罢了,薛怀忠和魏天仁这二人杀良充匪,恐怕是在冒领朝廷剿匪之资。”
但紧接着,姜灼又犹豫道,“如此明显的行径,按理说,陶大人不应该没察觉啊。”
“看来确实有必要去拜访一下这位新上任的提点刑狱公事了。”苏砚清眉头微蹙,但很快恢复了浅浅的笑意,拍了拍姜灼的脑袋安慰道,“别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