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温府侧门稳稳停住。早有得了消息的管事婆子带着两个小丫鬟垂手候着,见温微遥下车,连忙上前行礼问安,眼神却忍不住悄悄打量了一下跟在后面的墨画和那个面生的小男孩。
“大小姐辛苦了。”管事婆子殷勤道,“老太太方才还打发人来问您是否回来了,瞧着精神头尚好。四夫人那边也送了些新巧的点心过来,说是给您尝尝鲜。”
温微遥面色平淡,嗯了一声,吩咐道:“这孩子是远房表姨家来投奔的,身子弱,先在我院里安置,挑个稳妥人看着,无事别让人扰他。点心收下,替我谢过四婶。”她语气寻常,仿佛真是处理一桩普通的家务事,滴水不漏。
“是,老奴省得。”管事婆子连忙应下,不敢多问。
回到阔别一夜的“遥知院”,温微遥才真正松了口气。院中一切如旧,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淡淡檀香,是她平日里惯用的安神香的味道。然而,这份平静之下,她却感到一种无形的紧迫。萧闻笙揭示的深潭,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先去看望了狗蛋。孩子吃了药,又回到了相对安全的环境,此刻正由一个小丫鬟陪着,怯生生地玩着一个九连环。见到温微遥,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声问:“姐姐……我奶奶……”
“你放心,奶奶没事,晚些时候就能来看你。”温微遥放缓了声音,尽量显得温和,“你安心在这里住下,没人再敢欺负你。”
安抚好孩子,温微遥回到正房,立刻唤来心腹大丫鬟拂冬,低声吩咐:“仔细看好那孩子,饮食起居一律用我们自己的人,外人送来的东西一概不用。若有生人靠近打听,立刻报我。”
拂冬沉稳应下:“小姐放心,奴婢明白。”
温微遥这才真正卸下外出的戒备,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疲惫袭来。她几乎想立刻倒头就睡,但袖中那枚令牌残片的冰冷触感,和脑中纷乱的线索,却让她无法安枕。
她强打精神,吩咐备水沐浴。温热的水流洗去一夜的尘埃与疲惫,也让她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萧闻笙提到的京城金工坊、母家旧识……还有账册上那个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赵谦……这几条线在她脑中盘旋。
沐浴后,她换了家常旧衣,散着半干的头发,坐在窗下的榻上,并未立刻歇息,而是取来了纸笔。她需要将昨夜至今的所得梳理清楚。
纸上落下几个关键词:令牌残片、匠作线索、赵谦、灰鹊、古董店……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彼此之间似乎尚无直接关联。
“小姐,您喝碗燕窝粥再歇吧。”墨画端着小盅进来,见她又在劳神,忍不住劝道,“事情一件件办,身子要紧。”
温微遥接过粥碗,慢慢搅动着,忽然问道:“墨画,你之前说,回来时瞧见咱们府外有生面孔?”
墨画点头:“是啊,就在街角那边,探头探脑的,不像咱们这片的,看着眼生得很。奴婢多瞧了一眼,他就缩回去了。”
“什么样貌?衣着如何?”温微遥追问。
“隔得远,样貌没看清,像是穿着青布短打,挺普通的,丢人堆里找不着那种。”墨画努力回忆着,“哦,对了,他好像有点跛,左腿似乎不太利索。”
青布短打,貌不惊人,腿脚微跛……这描述太寻常,又太不寻常。像是刻意伪装成的普通。会是萧闻笙的人吗?他虽说了加派人手,但以他的风格,手下人应当更精于隐匿,不至于被墨画轻易察觉。或者是……其他势力的人?
温微遥心下更沉。温府果然已经入了某些人的眼。
“这事我知道了,不必声张。”她吩咐道,心中暗自记下这个特征。
用罢粥,温微遥终于感到支撑不住,躺下休息。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父亲模糊的容颜,一会儿是那烧焦的令牌符号,一会儿又是萧闻笙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等她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刚起身,拂冬便进来低声禀报:“小姐,您歇下时,四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又来了趟,说是替四夫人传话,问问老太太寿辰的戏班子定哪家好,还旁敲侧击地问您昨夜休息得可好,是不是府里有什么事。”
温微遥冷笑一声。楚氏果然坐不住了,试探得一次比一次急切。
“怎么回的她?”
“奴婢按小姐先前吩咐的,只说您昨日处理家务累了,歇得早,今早又见了远客,有些乏,还在歇息。戏班子的事不敢擅专,待您醒了再议。刘嬷嬷没打听出什么,讪讪地走了。”
“做得很好。”温微遥点头。楚氏越是试探,越说明她心里有鬼,或是背后有人催促。
她想起萧闻笙提到的,通过母亲旧识打听工匠的事。此事不宜拖延,但也绝不能莽撞。她需要找一个绝对可靠、且不会引人注意的中间人。
思索片刻,她心中有了一个人选——母亲陪嫁时的老人,如今在温家京郊田庄上荣养的祝嬷嬷。祝嬷嬷是母亲从江南带来的心腹,为人沉稳可靠,且多年不在府中走动,不易引人注目。母亲离京前,曾私下嘱咐过,若遇难处,可寻祝嬷嬷相助。
“拂冬,你悄悄去一趟京郊的田庄,寻祝嬷嬷……”温微遥低声细致地交代了一番,让她设法通过祝嬷嬷可能尚存的旧日关系,打听京城顶尖金工匠人的消息,尤其注意那些有官造背景、或手艺非凡却深居简出的。
拂冬领命,悄然离去。
处理完这件事,温微遥又将注意力放回了账册上提到的赵谦,以及那几家异常支出的古董店。查朝廷命官,她目前力所不及,这是萧闻笙的领域。但那几家古董店,或许可以先行探一探。
“墨画,”她唤来墨画,“前日让你打听的古董店,可有眉目了?”
墨画连忙道:“问了张嬷嬷,她倒是说了几家老字号,都是门脸光亮、名声在外的,像‘宝翰斋’、‘古韵阁’之类。奴婢想着小姐可能要寻的不是这类,又让她仔细想想有没有些……嗯……不那么显山露水,但可能有些特别门路的。”
她压低声音:“张嬷嬷偷偷说,城南榆林巷最里头,有家叫‘雅集轩’的小铺子,门面陈旧,老板是个古怪老头,脾气不好,但偶尔能流出些好东西,据说有些落魄的官宦人家或是宫里出来的老人,会偷偷拿东西去他那里换钱。不知……是不是小姐想找的那类?”
温微遥沉吟片刻。她不能亲自去,太扎眼。让下人去,又恐说不清、探不明。
正思索间,门外小丫鬟通报:“小姐,门房递进来一张帖子,说是白家公子遣人送来的。”
白芷珩?他又来做什么?
温微遥微微蹙眉,接过帖子。素雅的花笺上,是一手清逸俊朗的行书,内容却是约她明日去城南的慈恩寺上香,说是寺中百年桂树花开正盛,香气怡人,最宜散心。
慈恩寺……恰好在城南。榆林巷似乎离慈恩寺不算太远。
这又是巧合吗?
温微遥捏着花笺,心中疑窦丛生。白芷珩的出现,每次都恰到好处,每一次都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巧合”。
去,还是不去?
她看着帖子上那清雅的字迹,仿佛能看到背后那双温润含笑,却深不见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