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泛黄的《织造录》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温微遥的指尖。京畿巡防营——这五个字像重锤般砸在她的心上。绑架、威胁、灭口……如果这一切真的有军方背景,那温家面临的将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
白芷珩的“雪中送炭”太过巧合,反而让她心中的疑虑更深。但现在,揪出幕后黑手是当务之急,他的目的,可以容后再查。
“墨画。”温微遥的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更衣,备车。我们去京畿巡防营驻地附近看看。”
“小姐!”墨画大惊失色,“那可是军营重地!您亲自去太危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温微遥打断她,眼神锐利,“对方既然敢动用军方的人,就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直接闯营要人是愚蠢的。我只是去附近看看,观察一下他们的号衣,确认一下线索。顺便……”她顿了顿,“看看有没有机会,找到那个被绑架的孩子。”
钱嬷嬷的孙子是无辜的,若能救出,或许还能从钱嬷嬷口中挖出更多东西。
墨画知道劝不住,只好忧心忡忡地替温微遥换上一身更加不起眼的粗布衣裳,做普通民女打扮。她自己则换上了利落的短打。
马车在距离京畿巡防营驻地还有一里多地的地方便停了下来。再靠近,就容易引起巡逻兵士的注意了。
温微遥和墨画下了车,装作采买路过的模样,慢慢朝着驻地辕门方向走去。
军营辕门高大,旌旗招展,持戈而立的兵士神情肃穆,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远远地,能看到里面操练的士兵,穿着统一的靛蓝色号衣,肩领处的滚边颜色果然比衣身更深沉一些,与《织造录》中的描述和周氏指甲缝里的丝线极为相似。
“小姐,你看……”墨画压低声音,示意温微遥看辕门外不远处的一个茶水摊。
几个换岗下来休息的兵士正坐在那里喝茶闲聊,其中一个身材高壮、脸上带疤的汉子,正大大咧咧地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条狰狞的旧伤疤,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什么。而他的号衣肩领处,有一小块不太起眼的破损,颜色正是那种深靛蓝。
温微遥的心跳陡然加速。就是这种颜色!
她和墨画不动声色地走到旁边的摊子,假装挑选东西,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那边的对话。
“……妈的,昨天轮到老子去送东西,跑得腿都细了!”那疤脸汉子抱怨道。“送啥?又是给哪个犄角旮旯送‘货’?”另一个瘦小些的兵士挤眉弄眼地问。“呸!少打听!上头的事,是咱们能问的?”疤脸汉子瞪了他一眼,但脸上却带着一丝得意,“反正……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崽子,哭哭啼啼的,烦死了……”
小崽子?温微遥和墨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难道说的是钱嬷嬷的孙子?
“哟,疤哥,你这可是肥差啊,没捞点油水?”瘦小兵士嬉笑道。“捞个屁!”疤脸汉子啐了一口,“看得紧着呢!送完就得赶紧回来,晦气!”
虽然语焉不详,但“小崽子”、“看得紧”、“送东西”这些词组合起来,可能性极大。
必须跟上这个疤脸汉子。他可能就是负责运送孩子的人。
然而,军营纪律严明,他们这些外人根本无法靠近,更别说跟踪一个换岗后可能回营的兵士了。
就在这时,墨画忽然感觉衣角被极轻地扯了一下。她猛地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正是如同鬼魅般的影枭。
影枭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眼神却快速扫过墨画,确认她无恙,然后极其隐晦地对着温微遥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同时,他用唇语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跟上。”
随即,他身影一晃,便如同青烟般消失在人群和摊位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墨画的心还在为他的突然出现而砰砰直跳,脸颊微热,但立刻反应过来,低声对温微遥道:“小姐,影枭大人好像……让我们跟上他?”
温微遥也看到了影枭的暗示。萧闻笙的人?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一直暗中跟着她们?
此刻顾不上多想。温微遥当机立断:“走!”
两人假装离开,却绕着小路,朝着影枭消失的方向跟去。
影枭的身影在复杂的街巷中时隐时现,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巧妙地引导着她们。他似乎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
很快,他停在了一条僻静的死胡同口,示意她们隐蔽。
温微遥和墨画刚藏好身形,就听到胡同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正是那个疤脸汉子和另一个兵士。
“……行了,就送到这儿吧,我回去眯会儿。”疤脸汉子的声音。“疤哥,晚上‘老地方’喝酒啊?”另一个兵士笑道。“成!老子请客!”疤脸汉子豪爽地答应,哼着小调,朝着胡同另一头走去。
影枭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尾随而上。
温微遥和墨画也立刻小心地跟上。
疤脸汉子显然没想到有人跟踪,毫无戒备地穿街走巷,最后竟然钻进了一家看起来颇为热闹的……地下赌坊。
又是赌坊。
温微遥蹙眉。看来这疤脸汉子和王老五一样,也是个嗜赌之徒。
影枭在赌坊门口停下,隐在阴影里,对温微遥摇了摇头,示意里面人多眼杂,不宜进入。
温微遥沉吟片刻,对墨画低声道:“你去找到刚才约他喝酒的那个兵士,想办法套套话,问问‘老地方’是哪里,疤脸汉子常去哪些赌坊赌钱。注意安全。”
“是!”墨画领命,她心思灵巧,做这种事比温微遥亲自出面更合适。
墨画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装作怯生生又有点好奇的样子,朝着刚才和疤脸汉子分开的那个瘦小兵士离开的方向小跑追去。
“军爷……军爷请留步……”墨画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慌张和恳求。
那瘦小兵士停下脚步,回头看到是个清秀的小丫鬟,语气缓和了些:“小丫头,什么事?”
“军爷……奴婢……奴婢方才好像丢了个钱袋,是不是您……”墨画故意说得含糊,脸上飞起红晕,眼神躲闪,一副又急又羞的模样。
那兵士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丫头,你看错人了吧?爷可没捡到你的钱袋。”但他见墨画长得俏丽,态度也不由得轻浮起来,“不过……你要是请爷喝杯酒,爷倒是可以帮你找找?”
墨画心中厌恶,面上却装作更加羞涩:“军爷说笑了……奴婢……奴婢只是听说‘疤爷’赌术厉害,想……想请教一二,赢点钱好找回家去……”她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了疤脸汉子身上。
那兵士一听,果然哈哈大笑:“你想找疤哥学赌术?哈哈哈!他那点手艺,输得裤衩都快没了!你要学,还不如跟爷学呢!不过疤哥今晚倒是约了我们在‘快活林’喝酒,你要真想找他,晚上去那儿碰碰运气呗?不过嘛……”他色眯眯地打量着墨画,“那儿可不是你这种小丫头该去的地方哦!”
快活林!那是一家名声不太好的酒楼,兼营赌场和暗娼生意。
墨画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立刻装作害怕的样子:“啊?那种地方……奴婢不敢去……多谢军爷告知……”说完,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般,转身就跑。
那兵士还在后面意犹未尽地喊着:“小丫头,别跑啊……”
墨画跑回温微遥身边,脸色微红,气息有些急促,不知是跑的还是气的。“小姐,问到了,‘快活林’!他们晚上在那里喝酒!”
温微遥点头,看了一眼依旧如同石雕般隐在暗处的影枭。今晚的“快活林”,恐怕不会太平静了。
就在这时,赌坊里一阵喧哗,只见那疤脸汉子骂骂咧咧地被人推搡了出来,显然又输光了。
“妈的!手气真背!晚上再来翻本!”他悻悻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晃晃悠悠地朝着军营方向走去。
线索似乎暂时断了,只能等晚上。
温微遥带着墨画准备离开。经过影枭藏身的阴影时,温微遥脚步未停,却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告诉萧闻笙,今晚‘快活林’,他的人情,我会还。”
阴影里,没有任何回应。但温微遥知道,他听见了。
回府的马车上,墨画还有些后怕和兴奋,脸颊红扑扑的:“小姐,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那个兵痞子眼神真恶心……”
“做得很好。”温微遥赞许地点点头,“今晚你不必去了,‘快活林’那种地方太危险。”
“那怎么行!”墨画立刻反对,“奴婢要保护小姐!而且……”她声音低了下去,脸颊更红了些,“影枭大人……他肯定也会在暗处保护的……”
温微遥看了她一眼,将小女儿的情态尽收眼底,心中微叹,却也没点破,只是道:“届时见机行事吧。”
当晚,亥时初刻。“快活林”酒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鱼龙混杂。
温微遥依旧作男装打扮,带着墨画和两名身手最好的护院,要了二楼一个临街的雅间,窗户正好可以观察到楼下大堂和门口的情况。
疤脸汉子和几个兵士果然在大堂角落里喝得正酣,划拳行令,声音喧哗。
时间一点点过去,疤脸汉子等人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开始勾肩搭背地嚷嚷着要去后院赌几把。
时机差不多了。
温微遥对一名护院使了个眼色。那护院点头,下楼去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伙计打扮的人匆匆跑到疤脸汉子那桌,一脸焦急地对着疤脸汉子耳语了几句。
疤脸汉子闻言,醉眼朦胧的脸上露出诧异和一丝紧张,他跟同伴打了个招呼,便跟着那伙计匆匆朝着后院僻静处走去。
自然是温微遥派人将他引出来的。
疤脸汉子刚走到后院无人的角落,早已埋伏好的另一名护院立刻从背后用沾了迷药的帕子捂住他的口鼻。疤脸汉子挣扎了几下,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切干净利落。
护院迅速将疤脸汉子拖到阴影里,开始搜身。温微遥和墨画也从二楼下来,赶到后院。
“小姐,找到了这个!”护院从疤脸汉子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信物。
温微遥接过木牌,仔细查看。这或许就是关押那孩子的地方的凭证?
后院墙头上,突然悄无声息地翻进来几个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直扑温微遥等人。眼神凶狠,动作矫健,显然是专业的杀手。
“小姐小心!”墨画惊呼,下意识地挡在温微遥身前。
两名护院立刻拔刀迎战,但与那些专业杀手相比,显然落了下风,瞬间险象环生。
眼看一把刀就要砍到墨画——
“锵!”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一把黑色的短刃如同毒蛇般从斜刺里探出,精准地格开了那把致命的刀。
影枭如同鬼魅般出现,挡在了墨画和温微遥身前。他身形快如闪电,招式狠辣无情,瞬间就与几名杀手缠斗在一起,竟以一人之力暂时挡住了对方的攻势。
墨画看着眼前那道挺拔冷硬的背影,心脏狂跳,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温微遥则迅速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视战场。这些杀手是谁派来的?李崇?还是那个军方幕后黑手?他们是想灭口疤脸汉子,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影枭虽然悍勇,但对方人多,久战不利。
必须尽快脱身。
温微遥目光扫向后院那扇虚掩的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