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城南的“福来”赌坊却是另一番景象,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廉价的、喧嚣的堕落感。
温微遥依旧作男子打扮,一身不起眼的青布衣衫,脸上做了些修饰,掩去了过于出众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沉静锐利的眼睛。墨画和另外两名精干的护院紧跟在她身后。
一踏入赌坊,巨大的声浪和浑浊的空气便扑面而来。赌徒们围着一张张赌桌,声嘶力竭地喊着大小,脸上充斥着贪婪、狂热或绝望。温微遥微微蹙眉,对这种环境本能地感到不适,但她很快压下情绪,目光冷静地扫视全场。
根据萧闻笙提供的模糊信息,那个与小雀接触的赌棍名叫“王老五”,是个嗜赌如命、欠了一屁股债的烂人。但赌坊这么大,鱼龙混杂,如何找到他?
“分头打听,注意隐蔽。”温微遥低声吩咐。墨画和一名护院点头,混入人群。
温微遥则带着另一名护院,看似随意地在赌桌间穿梭,耳朵却捕捉着周围的议论和对话。
“妈的!又输了!王老五那孙子是不是又把老子借他的钱输光了?”“嘘!小声点!听说王老五前几天好像发了笔小财,还了点债,这两天又不见人影了……”“发财?就他?别是又去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了吧?”
几句零星的对话飘入耳中。温微遥眼神一凝,给护院使了个眼色。那护院会意,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几个议论的人。
过了一会儿,护院回来,低声道:“小姐,问清楚了。王老五确实前几天阔绰了一下,但昨晚又输了个精光,还欠了赌坊打手不少钱,现在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听说他常去后巷的‘老王头’酒馆赊酒喝。”
“老王头酒馆?”温微遥记下这个名字,“走。”
一行人退出喧嚣的赌坊,绕到后巷。这里阴暗潮湿,与前面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一家挂着破旧酒幌的小酒馆缩在巷子深处,灯光昏暗。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酒馆里只有寥寥几个醉醺醺的酒客。掌柜是个眯着眼睛的老头,正打着瞌睡。
温微遥直接走到柜台前,放下一小块碎银:“掌柜的,打听个人。王老五可在?”
老头睁开眼,看到银子,眼睛亮了一下,但听到王老五的名字,又露出嫌恶的表情:“那烂酒鬼?欠了老子不少酒钱呢!昨天还在这儿喝得烂醉如泥,被赌坊的人揪出去打了一顿,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可知他常去哪些地方躲债?”温微遥追问。
老头想了想,压低声音:“那小子……好像在西头那间废掉的城隍庙里有个窝。以前欠债就躲那儿。”
得到关键信息,温微遥不再停留,立刻带人赶往西头的废弃城隍庙。
那庙宇早已破败不堪,断壁残垣,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尿骚味。
护院警惕地拔刀在前,护着温微遥和墨画小心翼翼踏入庙中。
庙堂深处,一堆干草堆里,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正发出痛苦的呻吟。
“王老五?”护院厉声喝道。
那人影吓得一哆嗦,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鼻青脸肿、满是惶恐的脸:“谁?!谁找我?我没钱!真的没钱了!”
正是王老五!看他这副惨状,显然昨晚被揍得不轻。
温微遥走上前,冷眼看着他:“我们不是赌坊的人。找你问点事。前几天,是不是有个小丫鬟找你,给了你一笔钱,让你替她传句话,或者做点什么?”
王老五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否认:“没……没有!什么小丫鬟?我不知道!”
温微遥对护院示意了一下。护院上前一步,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抵在了王老五的脖子上。
王老五吓得魂飞魄散,尿骚味更浓了:“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说!我说!是……是有个丫头找过我……大概三四天前,她找到我,给了我十两银子,就……就让我昨天傍晚,去温府后门附近……找一个叫‘小雀’的丫鬟,告诉她……告诉她‘老夫人旧疾复发,咳得厉害,急需库房里那支老山参救命’,让她……让她想办法赶紧送去静心堂……还让我务必说得急切些……”
温微遥心中巨震!原来如此!
根本不是让小雀去纵火!而是用老夫人生病急需药材的借口,将小雀从四房院里骗出来,引到库房附近!然后,恐怕早有另一个人埋伏在那里,趁机打晕或者控制了小雀,再利用她放火!事后,再将小雀弄走灭口!或者,小雀根本就是同谋,事后自己躲藏或已被灭口!
好周密!好狡猾的计策!几乎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那个找你传话的丫鬟,长什么样?是哪家的人?”温微遥逼问。
“她……她低着头,穿着斗篷,看不清脸……声音也挺急的……哦对了!”王老五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给我银子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她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子,上面……上面好像刻着……刻着一个小小的‘寿’字……”
寿字银镯?温微遥迅速在脑中过滤。府中女眷佩戴饰物有讲究,刻有“寿”字的银镯,多半是……有年纪的、有些体面的嬷嬷或者管家娘子才会戴,寓意长寿安康。
范围缩小了!不是小丫鬟,是个有些身份的婆子!
“还有没有其他特征?”温微遥追问。
“没……没了……真的没了!好汉,我知道的都说了!放过我吧!”王老五磕头如捣蒜。
温微遥知道再问不出什么,让护院收起刀。她看着瘫软在地的王老五,冷声道:“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句,你知道后果。”
“不敢!绝对不敢!”王老五连声道。
得到关键线索,温微遥立刻带人撤离了城隍庙。
回到温府,已是深夜。温微遥毫无睡意,立刻召集心腹。
“手腕戴刻有‘寿’字银镯的婆子……”刘妈妈仔细回想,“府里有这样镯子的人倒有几个,但大多是各房有些脸面的老人。三夫人身边的路嬷嬷就有一个,是去年三夫人赏的。四夫人身边的陪房嬷嬷好像也有一个类似的……五夫人那边……”
范围依然不小。
“重点查三房和四房!”温微遥下令,“特别是三房!周氏虽被禁足,但她的心腹未必死心!还有,查查最近有谁告假出府,或者行为有异常!”
“是!”众人领命而去。
温微遥独自坐在书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虽然找到了新的方向,但对手显然极其谨慎,用了多重拐弯抹角的手段,想要揪出最终的黑手,恐怕还需要时间和更细致的排查。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属于萧闻笙的令牌。今晚若非这令牌和那条线索,她恐怕还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那个男人……虽然讨厌,但确实……有用。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
温微遥警惕地起身:“谁?”
“小姐,是奴婢。”是墨画的声音,但似乎带着一丝紧张。
温微遥推开窗,只见墨画脸色发白地站在窗外,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做工粗糙的木盒子。
“小姐……这……这个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在听雪轩的门口了……”墨画的声音有些发抖,“上面……上面贴着张纸条,写着‘温小姐亲启’……”
温微遥心中一凛,接过盒子。盒子很轻,摇晃也没有声音。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机关,也没有危险物品。
只有一枚……染血的、熟悉的银丁香耳环。
正是她在火灾现场发现的那枚,属于“小雀”的耳环!
而在耳环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仿佛用左手写出的字:
“多管闲事,下一个就是你。”
冰冷的威胁,如同毒蛇的信子,透过纸条扑面而来!
对方不仅知道她在查案,还精准地将威胁信送到了她的门口!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和挑衅!
温微遥握着那枚染血的耳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但她眼底,随即燃起的不是恐惧,而是更加冰冷、更加炽烈的怒火!
很好。
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了吗?
她倒要看看,下一个死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