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饶命!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是那石板突然松了,奴婢脚下一滑才跌下去的……”小丫鬟带着哭腔辩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石板松了?我看是你骨头轻了,存心找晦气!”赵嬷嬷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小丫鬟脸上,“三小姐方才就在池边喂鱼,兴致正好!
你这一扑通掉下去,水花溅了老高,惊得三小姐差点崴了脚!贵人受了惊吓,你十条贱命也赔不起!
还敢狡辩!来人,给我拖下去,先打二十板子长长记性,然后撵去庄子上做苦役!一辈子别想回府!”
两个膀大腰圆、面相凶悍的粗使婆子立刻应声上前,蒲扇般的大手毫不怜惜地就要去拽地上那抖成一团的小身子。
“住手。”一个清越温婉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平静力量。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月洞门处,温微遥扶着墨画的手,缓步走了进来。
午后的阳光落在她水碧色的裙衫上,晕开一层柔和圣洁的光晕,衬得她整个人如同画中走出的神女,气质沉静,不染尘埃。她脸上没有什么严厉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温婉的模样,眼神却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赵嬷嬷身上。
赵嬷嬷脸上的凶狠瞬间僵住,随即像是变脸一般,迅速堆起一层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敷衍地行了个礼:“哎哟,是大小姐安好。惊扰到您了?
奴婢正按规矩处置这没规矩的丫头呢。她毛手毛脚冲撞了三小姐,若不严惩,府里的规矩就坏了,也怕惊扰了夫人清修。”她刻意加重了“三小姐”和“规矩”几个字,想用身份和规矩压人。
温微遥的目光先落在跪在地上、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小丫鬟身上,认出她是小厨房负责采买粗使的丫头,叫小菊。
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不忍,声音温和地问道:“赵嬷嬷,府里的规矩自然是要讲的。
只是你看她,”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指了指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的小菊,“浑身湿透成这样,春寒料峭的,再打二十板子,怕是半条命就没了,万一闹出人命,反倒不好。
三妹妹想是受了惊吓,可曾伤着哪里了?”
“托大小姐的福,三小姐吉人天相,自然无碍,只是受了点虚惊。”赵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眼神闪烁。
“三妹妹无事就好。”温微遥点了点头,仿佛松了口气。
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耳中,“既然三妹妹无碍,这小丫头也并非存心为之,落水受寒已是教训。
依我看,这二十板子就免了吧,让她赶紧去换身干净暖和的衣裳,再喝碗滚烫的姜汤驱驱寒气,免得真冻出病来。
至于撵去庄子……”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却带着坚持看向赵嬷嬷,“她年纪尚小,又是初犯,嬷嬷何不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若再有下次,加倍严惩便是。母亲一向教导我们要宽和待下,心存仁念。若为这点小事闹出人命,传扬出去,外人不知内情,怕是对二婶的管家名声,也……不太好听呢。”
一番话,条理清晰,软中带硬。
给了赵嬷嬷台阶下。
抬出了当家主母柳氏的教导,占据道德高地。
最后点出利害关系,直击赵嬷嬷这类管事最在乎的点。
赵嬷嬷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了,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
她本就想借着这个由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掉这个小菊。
这小菊前两日去库房取东西时,似乎无意中撞见了她和二夫人另一个心腹在假山后密谈!
虽然不确定她听没听到,听到了多少,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眼看就要得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这个素来以温软示人的长房大小姐!
她看着温微遥那张温婉无害、仿佛不谙世事的脸,心里恨得牙痒痒,暗骂这小蹄子多管闲事,坏她好事!
可对方句句在理,抬出了夫人,又扯到了二夫人的名声,她一个小小的管事嬷嬷,再嚣张也不敢明着反驳。
嘴上不得不顺着这该死的台阶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小姐仁慈,您说得对,是老奴气糊涂了,考虑不周。
那就……依大小姐的意思办吧。”她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瞪向小菊,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大小姐的恩典吗?
还不快磕头谢恩!滚去换衣服!再有下次,仔细你的皮!”
小菊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劫后余生让她几乎虚脱,闻言连忙“咚咚咚”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感激:“谢大小姐恩典!
谢赵嬷嬷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说完,连滚爬爬地起身,踉踉跄跄地朝着下人房的方向跑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赵嬷嬷看着小菊跑远的背影,眼神阴鸷,又狠狠地剜了温微遥一眼,才悻悻地一挥手,带着那两个婆子和看热闹的下人,灰溜溜地走了。
花园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墨画走到温微遥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解:“小姐,您何必管这闲事?那小菊明显是二房的人,赵嬷嬷刚才那架势,分明就是想……”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灭口。”
温微遥的目光依旧看着小菊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得像望不见底的古井。
“灭口?”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不正说明,这个小丫头身上,或许藏着点我们不知道的、能要人命的东西吗?”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而且,赵嬷嬷刚才临走时看我的眼神……可是恨毒了我呢。”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或许……可以是一颗能搅乱敌人阵脚、甚至反戈一击的棋子。
尤其是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温府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