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又称平旦,是一日夜交替,天色最暗,人觉最沉的时刻。京城巨大的轮廓在浓重的夜色中沉睡,唯有巡夜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偶尔划破死寂。
西郊通往城门的官道上,夜色浓得化不开。三支看似毫不相干的车队,正沿着不同的路线,在黑暗中沉默地向城门方向蠕动。
其中一支,由三辆破旧的骡车组成,车上高高堆叠着砍伐好的柴薪,用粗糙的草绳捆扎着。赶车的汉子裹着厚厚的破棉袄,帽檐压得很低,仿佛抵挡着深秋的寒意,只是那偶尔抬起扫视四周的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得惊人。
另一支,则是几辆驴车,车上堆满了散发着土腥味的麻袋,隐约露出些山货皮毛的边角。车夫们沉默寡言,只是不时挥动鞭子,催促着牲口。
而最后一支,也是最不起眼的一支,只有两辆看起来几乎要散架的板车,车上胡乱堆放着一些锈迹斑斑、扭曲变形的废旧铁器,甚至还有几个破烂的铁锅和犁头,随着车辆的行进发出哐啷哐啷的噪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传出老远。赶车的是两个老汉,抄着手,缩着脖子,似乎冻得够呛,对那刺耳的噪音浑然不觉。
这支“废铁”车队,正是影枭情报中重点提及的目标。
车队缓缓行驶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距离巍峨的京城西城门越来越近。城楼上几点微弱的灯火,如同巨兽沉睡的眼眸。
就在最前面那辆废铁板车即将驶入城门洞前那片相对开阔地带时,异变陡生!
“哐当!”一声巨响!
并非车上的废铁掉落,而是路旁一堆看似随意堆放、被夜色掩盖的柴垛猛地炸开!十数道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从中暴起,手中劲弩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幽蓝光泽,冰冷的弩箭瞬间锁定了车队!
几乎在同一时刻,两侧低矮的土墙后、枯草丛中,更多黑影无声无息地冒出,刀光如雪,瞬间切断了车队前后退路!
“有埋伏!”废铁车队中,一个“老汉”猛地挺直腰板,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唿哨,声音划破夜空!
原本看似老迈迟钝的车夫们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唿哨响起的瞬间,他们已从车板下、废铁堆中抽出了隐藏的弯刀和短斧,身形矫健地跃下车,背靠板车,组成一个简陋却有效的防御阵型。那眼神中的浑浊畏缩一扫而空,只剩下狼一般的凶狠与警惕。
“杀!一个不留!”黑影中,有人冷声下令,声音嘶哑难辨。
弩箭离弦的嗡鸣声骤然响起,如同死神的低语!
然而,那些北地汉子似乎早有预料般,猛地掀翻板车!车上那些看似杂乱的废铁轰然散落,竟巧妙地形成了许多障碍和掩体!弩箭大多叮叮当当地射在铁器上,火星四溅。
“冲出去!”北地汉子头领怒吼一声,挥舞弯刀,如同猛虎下山,率先扑向拦路的黑影。其余人紧随其后,刀光闪动,悍不畏死,瞬间与包围者绞杀在一起。金属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顿时打破了黎明的寂静,血腥气迅速弥漫开来。
这场伏击与反伏击,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的白刃战!
与此同时,另外两支——“柴薪”车队和“山货”车队,在听到西边传来的隐约厮杀声时,并未前往救援,反而立刻加速,试图趁乱从另外的方向冲入城门!
然而,他们刚刚启动,前方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片火把!
一队盔甲鲜明、手持长枪强弩的城防司官兵,如同从地底冒出般,拦住了去路。为首一名队正,厉声喝道:“城防司缉拿要犯!停车受检!”
“冲过去!”“柴薪”车队头目眼中凶光一闪,竟毫不犹豫地驾车直冲军阵!
“放箭!”城防司队正毫不迟疑地下令。
箭雨倾泻而下!驾车的汉子瞬间被射成刺猬,拉车的骡马也悲鸣着倒地。但车队中其他汉子竟悍然顶着箭雨,扑向官兵,试图撕开缺口!
“山货”车队那边同样遭遇了拦截,战斗瞬间爆发。
整个京城西郊,数处地点同时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混战与杀戮之中。原本计划缜密的入城行动,显然早已被对手洞悉!
……
归云别院。书房内灯火通明。
影枭如同融入阴影本身,静立一旁。
萧闻笙站在巨大的京城布局沙盘前,手指正点在西城门外的区域。沙盘上,几个代表车队的小木牌正在移动,而代表伏兵的黑旗早已预先布置在其周围。
“‘废铁’队遭遇最强抵抗,对方早有准备,利用废铁做掩体,正在鏖战。”“‘柴薪’、‘山货’队试图强冲城门,被城防司拦下,正在交战。”“我方伤亡已有十七人,对方伤亡更大,但极其悍勇,拒不投降。”
不断有简短急促的讯息从外面传递进来,由影枭复述。
萧闻笙面色冷峻,看不出喜怒:“果然都是硬骨头。‘货’呢?确定在‘废铁’队?”
“‘废铁’车已被掀翻,散落物中并未发现异常。但对方抵抗最为激烈,拼死护住那片区域。‘货’很可能被巧妙地隐藏在那些真正的废铁之中,或者……仍在车上某处暗格里。”影枭分析道。
“告诉前面,不必留活口了,尽快结束战斗,清理战场,一寸寸地给我搜!重点是那些废铁!”萧闻笙冷声道,“其他方向若有溃逃者,格杀勿论。”
“是。”
……
温府,“遥知院”。
温微遥一夜未眠。
她坐在窗边,看似在静静翻阅一本讲刺绣针法的旧册子,但指尖却冰凉,书页许久都未曾翻动一下。
她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寅时已到,萧闻笙布下的网,应该已经收紧了。
那些北地人……会束手就擒吗?那所谓的“货”,又到底是什么?火药……他们想用火药在京城做什么?
每一次隐约更夫敲响的梆子声,都让她的心弦绷紧一分。她仿佛能听到远处夜风中带来的、极其微弱的金铁交鸣和喊杀声,或许是幻觉,或许是真实。
这种明知风暴正在发生,自己却只能被困于方寸之地等待结果的感觉,让她感到无比的焦灼和……无力。
她讨厌这种被动。讨厌成为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哪怕执棋者暂时还需要她这枚棋子。
指尖无意识地用力,书页被捏出了褶皱。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只是等待。
她目光再次落在那本《刺绣针法》上,心中忽然一动。刺绣……纹样……符号……
她立刻起身,从妆奁暗格中取出那张她凭记忆绘制的、父亲密信上的奇异符号。又铺开一张新纸,拿起笔。
她不再试图临摹记忆中的图案,而是开始……拆解这个符号。它的笔画结构,它的转折角度,它的整体韵律……她试图用分析刺绣纹样构图的方式,去理解这个符号可能蕴含的信息。
这或许是无用功。但至少,能让她感觉自己在主动做些什么,而不是单纯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际已然透出一丝极淡的青色。
黎明将至。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直奔她的房门而来!
温微遥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是捷报?还是……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