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嫔一下子像回到了小时候，被家里祖母用眼睛一盯，吓得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狠狠扇了自己一下。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寂静的殿内。
她的脸颊本就肿胀，这一巴掌又用了全力，顿时火辣辣剧痛袭来，鲜血从嘴角再度渗出。
她捂着脸，肩膀剧烈起伏，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
不是委屈，是恐惧到了极点的本能反应。
她终于明白，这个人，根本不能用常理揣测。
她不怕告状，不怕陷害，甚至不怕死。
她怕的是这种能看穿人心的手段。
这下真不敢在心里乱说了。
她拼命压制思绪，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脑海里只剩一句话在回响。
“我无罪，我无罪，我不恨她，我不恨她……”
仿佛这样默念，就能躲过那双能洞穿灵魂的眼睛。
偷偷围观的众人全都僵在原地。
他们原本是来看笑话的，可现在只觉得脊背发凉。
这也行？！
有人在心里惊呼。
他们见过刑讯逼供，见过雷霆震怒，可从没见过谁光靠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人自扇耳光！
这根本不是权谋，这是神迹！
一个老太监悄悄缩回脑袋，脸色发白。
他活了六十多年，伺候过三朝皇帝，从没见过这等诡异场面。
难道……云衿公主真有读心之术？
云衿公主太可怕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浮现的共同念头。
他们开始后悔刚才有没有在心里咒骂过她，有没有偷偷讥讽她的出身，有没有怀疑她的能力。
等良嫔一走，大家全吓麻了，拼命管住自己的脑子，生怕冒出半句不满。
但人都知道，念头这东西，压不住。
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隐藏的情绪就越容易冒头。
南溪还是听到了两段心声。
“别想了，虽然云衿害过我……不不不，没这回事，她没害我。”
一个声音战战兢兢，极力否认曾经的怨怼。
可那话语中的矛盾，暴露了内心的挣扎。
“我没恨她，真的，虽然她让我倒霉，但我一点也不气，绝对不气！”
另一个声音近乎癫狂地自我催眠。
明明指甲掐进掌心，明明恨得牙痒，却还要一遍遍告诉自己“我不恨”。
南溪睁开眼，神色未动，唇角却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可所有人都知道，她听见了。
四处看了看，确定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南溪便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人去把那两个女人也叫了过来。
她站定在原地，目光沉静，却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来的两个妇人看着有三十岁上下。
衣着素净，发髻简单，脸上未施脂粉，显得格外憔悴。
两人皆生得眉眼清秀，轮廓端正。
若在往日，也算得上是端庄秀丽的贵妇模样。
可如今，她们的脸色极为苍白，眼下乌青明显。
整个人萎靡不振，眼神涣散，脚步虚浮。
走到南溪跟前时，两人都低垂着头，嘴唇紧紧闭着。
她们的眼神空落落的，没有焦点。
南溪微微抬眼，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语气平静地问道：“你们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个子稍高一点的那个女人站在前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才缓缓开口。
“民妇是忠勇伯府的二女儿赵氏，原配是御史中丞武大林。”
旁边胖一点的那个妇人紧跟着抬起头。
“民妇是吏部尚书的妹妹黎氏，前夫是大理寺卿傅以安。”
南溪听完，心头猛地一震，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这两个名字。
她当然记得。
这两人，正是她不久前在朝堂之上当众处决的那对“倒霉蛋”的遗孀。
那两桩案子震动朝野，罪名极重，牵涉贪腐、通敌、结党营私等多项大罪。
而皇帝在事后震怒，更追加了清算令，抄家灭族。
连亲信幕僚都未能幸免。
不过，按照本朝祖制与律法惯例，男人犯下重罪，往往由男丁承担主责。
女眷虽会被贬为庶民或没入官籍，但极少受到株连极刑。
尤其是像她们这样已经与夫家断绝关系的女子，通常能侥幸保全性命。
倒不是朝廷格外仁慈，体恤女子不易。
而是从皇族到百官，上下皆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
女子终究是“外姓人”。
嫁出去的女儿，是夫家的人。
未嫁的，也迟早要嫁人，归属他族。
因此，一旦夫家出事，女子便被视为“可弃之物”，不会被深究。
更巧的是，当时武大林与傅以安被揭发后，还爆出一桩令人不齿的丑闻。
两人私下竟长期与对方妻室“换妻共寝”，荒淫无度，败坏纲常。
此事一经传开，满朝哗然，百姓唾骂。
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将所有罪责推到他们身上。
斥其人伦尽失、道德沦丧。
而赵氏与黎氏的娘家人反应极快。
在事发初期便主动上书朝廷，声泪俱下地请求将女儿与夫家“和离”，断绝一切关系。
此举既保全了家族颜面，也为两女争取到了一条生路。
最终，皇帝念及两家尚有功勋，准了和离之请。
她们这才得以提前脱身，回归母家，躲过了那一场血腥的清算。
南溪盯着她们。
“你们看我的眼神不太对。低垂、闪躲，却又藏不住怨恨……是不是心里有怨气？不妨说出来听听。”
赵氏依旧低着头，手指微微颤抖。
黎氏也咬着唇，唇色发白，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你心里真没点数？
这事还用问？
当初你在朝堂上一语道破她们曾被夫君“玷污”的真相。
虽为揭发罪行，可那一句“二人不仅结党营私，更互换妻室，秽乱人伦”，却如同一把利刃，将她们最后一点体面彻底斩碎。
可南溪偏偏像是毫无察觉，又或许是故意装作不知。
她轻轻叹了口气，催促道：“有话直说，我又不会打你们，也不会再治你们的罪。只问一句，你们到底怨不怨我？”
两人依旧沉默，空气凝滞得几乎让人窒息。
可躲是躲不了的。
云衿公主神通广大，不仅耳目遍布朝野，更有传闻说她能窥人心底最深处的念头。
在这般存在面前，她们还能往哪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