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她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好像是有人过来了。
她瞥了眼廊柱后,周明正抱着卷宗来回踱步,他先是飞快瞥了眼地上淌血的李昭,又猛地抬头望向沈青梧,
少年淡色的眉峰拧得像打了个死结,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不妥”,却碍于尊卑,嘴唇翕动了半天也没敢出声。
沈青梧收回目光,脚尖轻轻踢了踢李昭的胳膊:“起来吧。”
李昭愣了愣,抬头时眼里还蒙着层泪,混着血珠滚下来,倒是有几分可怜相。
“既然你想戴罪立功,”沈青梧转身往正堂走,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就跟我去见个客人。”
会面的地点约在码头附近一家茶馆的后院。
沈青梧带着两名手下踏入小院,抬眼便望见葡萄藤架下那抹玄色身影。
她环伺四周,青砖地缝里嵌着青苔,墙角摆着半缸清水养着睡莲,廊下还晾着几串风干的草药,这院子处处透着生活的家常气,倒像是有人长住的地方。
难道这里竟是林砚秋的居所?
他竟把会面地点选在了自己家里?
沈青梧摸了摸下巴,唇角微扬。
这人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林砚秋是仗着狡兔三窟、宅院遍布,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
还是说,他这是在隐晦地传递合作的诚意?
藤架下的人似是听见了脚步声,缓缓抬眸。林砚秋依旧是那身江湖侠客般的飒爽装束,玄色短打配着腰间软剑,与他同济会掌柜的商贾身份格格不入。
今日他没带那枚标志性的哨子,手里正慢悠悠转着个黄铜罗盘,指针在盘面上来回轻颤。
沈青梧的目光在罗盘上多停留了片刻,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听王二他们提过,同济会麾下有一支庞大的海上商队。若真有机会,她倒想乘一次他们的船,去看看这个时代的异域风光。
林砚秋看到沈青梧的瞬间,眼底已漾起几分笑意,可当视线扫过她身后的李昭时,那笑意瞬间凝住,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沈大人这步棋,倒是险。”林砚秋抬眼,剑眉挑得老高,目光像鹰隼似的落在李昭脸上,“带条毒蛇在身边,就不怕被咬吗?”
李昭的脸一下子白了,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却被王二用胳膊肘怼了回去。
王二现在对沈青梧是死心塌地,只当李昭是大人放出来的诱饵,哪容得他露怯。
沈青梧在石凳上坐下,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林掌柜消息灵通,该知道李昭背后是谁。”她抬眼望过去,茶水在杯盏里晃出涟漪,“沈子墨想借张启祥的手除掉我,我若不投桃报李,岂不是显得小气了。”
林砚秋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好个投桃报李!沈大人既敢赌,林某便陪你玩这一局。”
说罢,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羊皮纸,在石桌上缓缓铺开:“洋行的密室在地下三层,有三道铁门,钥匙就在赵坤的卧房暗格里。”
沈青梧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爽快,甚至不等再拉扯一番,直接把她想要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人的性格,真是跟她见过的其他人都完全不同,甚至都有点像现代人的行事风格。
她拿起羊皮纸,只见图纸上用朱砂标着密道入口,就在洋行后院的枯井里。
她望向那道蜿蜒的线条,突然抬起头:“商帮的盐船,下个月想走哪条水路?”
林砚秋眼底精光一闪:“淮津府新开的漕运航道,只是守关的官差总爱刁难。”
“我会让人递份文书,说通济会的船是为县衙运送赈灾盐。”沈青梧将茶杯往桌上一磕,发出清脆的响声,“官差若敢拦,便是抗旨。”
李昭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他原以为沈青梧只是想借林砚秋的手查洋行,却没想到她竟直接许诺打通盐路,这也太大胆了吧,就连知县大人,都不会敢把这些交易堂而皇之地的摆在明面上来讲。
他偷偷抬眼,看向沈青梧的方向,他好像明白沈子墨为什么会如此忌惮他了。
这位沈大人的野心,根本不是县衙的院墙能圈住的。
林砚秋慢条斯理地将地图折好收起:“沈大人今夜若要行动,通济会的弟兄可在外围接应。”他稍一顿,目光直直扫过李昭,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只是这眼线,留在明处反倒更稳妥些。”
沈青梧点头,没再说什么。
起身的时候,她特意抬手拍了拍李昭的肩膀,声音平淡:“你母亲的药,我让人送去松江府了。”
林砚秋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这次明显染上几分讶然。
这位新来的县丞行事竟如此出人意表,他当真敢继续任用这个摆明了是别人安插的探子?
李昭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眶瞬间红了。
他一直以为,沈青梧留着他不过是为了钓鱼,却万万没料到,对方竟会暗中妥帖安排好他母亲的事。
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哽咽:“属下……谢大人大恩大德。”
离开茶馆时,李昭走在最后,刻意落后了两人半步。
王二自然猜得到沈青梧的盘算,知道她是想让李昭做那双面卧底,却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大人真信他会反水吗?”
“信不信不重要。”沈青梧望着远处洋行的灯笼,眼底漫出几分笑意,“重要的是,他现在该明白,哪条路才是能走通的。”
辗转到达洋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洋行那扇朱漆大门前,两尊石狮子瞪着铜铃大眼,在月色下透着几分森然威武。
沈青梧刚带人走到台阶下,一队衙役便横亘而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是个面生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十余个官差,就这么大喇喇地堵在巷口,气势汹汹。
王二一见这人,忙凑到沈青梧耳边低语:“大人,这是知府的亲信张师爷。”
“沈县丞这是要去哪啊?”张师爷皮笑肉不笑,手里把玩着枚玉佩,慢悠悠道,“知县大人有令,说你查案惊扰了百姓,暂且卸去刑狱之职,改司户籍文书事宜。”
沈青梧朝他身后望去。
只见张师爷身后站着个面生的瘦高个,穿着从七品的官服,腰间挂着枚金鱼袋,想必就是知县派来接管案件的亲信。
张师爷朝身后递了个眼色,衙役们立刻上前半步,手按在刀柄上,气氛骤然紧绷起来。
那瘦高个往前一步,沉声道:“关于此案的一切物证,也该交由在下接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