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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霞适时又递上了一柄淬毒的软刀,声音清越,却字字如针:

“李家到底多高贵的人家呀?媳妇不过三年无所出,便急不可耐地要纳妾?”

她一脸纯然的惊讶转向沈长乐,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就拿我王家祖训来说,男儿必得而立之年仍膝下犹虚,方可纳妾。且只许纳良妾,身家清白、门风端正的良家子。那些奴婢、娼妓之流,连踏进门槛的资格都没有!”

她眼波流转,轻轻巧巧将刀锋递向李家最引以为傲的书香门第招牌:

“我爹娘允我嫁入程家,图的就是程家一样有这三十无嗣方纳妾的铁规!便是我公公,堂堂甘陕布政使,身边也只得一位过了花信之年的姨娘。那还是因公公长年外任,身边缺个知冷知热的人侍奉汤药,由我婆婆亲自做主抬进来的。饶是如此,这位姨娘也是过了明路、六品官宦家的小姐出身,在我婆婆面前,晨昏定省,恭谨得不敢错半步!”

她的目光倏然钉在洪氏脸上,笑意盈盈,却寒意刺骨:

“却不知……贵府那位等着贵妾名分的表小姐,又是何等金尊玉贵的千金?竟能让李太太这般破格抬举?”

沈长乐默契地接住这柄递来的刀,手腕一翻,直刺李清心窝:

“巧了,我在外祖家时,舅舅们也是鲜少纳妾。偶有表兄纳了,至多不过两人。若再多一个,”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族中长辈便要斥其沉溺女色,不堪大用,前程尽毁。李家姐夫,”她的目光如炬,牢牢锁住李清,将最后那点遮羞布彻底撕开:

“您执意要纳您那娇滴滴的表妹为贵妾,究竟是为李家子嗣大计殚精竭虑……还是只为满足您自个儿下半身那点享受?”

王霞与沈长乐这一唱一和,言辞锋利如刀,又裹挟着世家铁规的千钧重压!

字字句句都敲打在礼法与门风的命门上,臊得洪氏脸上如同被泼了滚油,红白交错,皮肉仿佛都在滋滋作响!

她喉头滚动,嘴唇哆嗦,却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世道何其讽刺!

官宦权贵圈子里纳妾成风,视若等闲,朝廷律法明明白白写着“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可又有几人真当回事?

不过是男权社会下,对女子无声的掠夺与压迫罢了。

士族贵胄们最擅用那些礼法规矩的条条框框,织成一张巨网,将女子牢牢困缚其中,勒得她们喘不过气。

可今日,王霞与沈长乐却反手抽出了这网中的经纬!

男人总把“纳妾天经地义”挂在嘴边,视作理所当然的特权。

那她们,便用这特权规则下最锋利的刃。

贪淫好色,不堪大用!

这把足以毁掉男子前程,玷污门楣清誉的利剑,狠狠回敬过去!

洪氏脸色灰败如土,浑身筛糠般抖着。

她偷偷看向看向儿子李清。

李清却早已在那句“下半身的享受”的诛心拷问下,溃不成军!

他死死低着头,仿佛要将脖颈折断,根本不敢迎视妻子沈长欢那无声却如泣如诉的目光——那目光分明在泣血诘问:“夫君,你执意迎表妹进门,当真只为子嗣?!”

巨大的羞耻和恐惧攫住了他,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镇定,声音干涩发颤,急于与母亲划清界限:

“娘!儿子从未说过要纳表妹为妾。我李家世代诗书传家,清誉重于性命,岂能做出这等辱没门楣、作践表亲、更辜负发妻的禽兽行径?儿子,儿子从未有过此等龌龊心思!”

沈长欢乍闻此言,黯淡的双眸瞬间燃起一丝希冀的光,刚要开口——

“唔!”手腕骤然传来一阵剧痛!却是沈长乐狠狠掐住了她,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沈长乐警告地剜了她一眼,唇角噙着洞悉世事的冰冷讥诮,以仅二人可闻的切齿低语,一字一句钉入她耳中:

“今日信他鬼话,明日哭断肝肠!不想日后生不如死,就把你的心肠……给我淬成铁石!”

洪氏眼珠乱转,惊惶如困兽。

程家、王家……哪个都是他们李家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儿子的前程,李家的脸面,此刻都悬在刀尖上!

她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颓然跌坐回椅中,脸色死灰。

半晌,才从牙缝里,艰难无比地挤出几个字。

“柳氏,只作清儿的妾室,由由清儿媳妇,管教,便是……”

这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呕出来的认输,字字泣血。

“娘!”

李清惊愕交加,难以置信地看向母亲。

沈家人已将话说到如此直白了,若他此刻再提纳妾,岂非当众承认自己就是那贪淫好色、不堪大用之徒?

他可是要考取功名走仕途的啊?

这名声要是坏了,纵然有了功名,将来在仕途上,也是举步维艰啊!

洪氏却狠狠剜了他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厉色,用眼神死死压住他的躁动,随即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尹氏等人又是一通指天誓日、低声下气的赔罪保证。

洪氏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猛地抬起一张悲戚交织、仿佛蒙受了天大冤屈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近乎泣血的哀婉:

“诸位太太小姐明鉴啊!此事绝非我们清儿贪恋美色、行止不端!”

她用力拍着心口,仿佛那里正承受着剜心之痛。

“实乃我那苦命的嫡亲妹妹,临终前咳着血,死死攥着我的手,将她这唯一的骨血——我那孤苦无依的侄女柳氏,托付于我!”

她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却不见半分真切的悲恸,用帕子用力按了按眼角,声音哽咽得恰到好处:

“我那妹妹,她咽气前,只求我一句,盼着李家能给这孩子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免她飘零之苦,让她能在李家屋檐下,得一份庇护,享一份安稳!”

她重重叹息一声,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我这个做姨母的,思来想去,辗转反侧,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啊!这偌大的李家,除了让她给清儿做个妾室,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既能全了亡妹的托孤之愿,又能保这孩子后半生无忧呢?!”

洪氏话锋一转,脸上瞬间又堆起一种深明大义的宽容和笃定,目光殷切地看向沈长欢。

“我知道,这样是委屈了我那侄女……”

“可这终究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所啊!李家虽非大富大贵,却也护得住她衣食周全!”

她目光紧紧锁住沈长欢。

“更何况,我们清儿媳妇,素来是出了名的贤惠、厚道、识大体!有你这样宽仁的主母在上,我这个做婆婆的,那是放一百个心!把柳氏当到你手里,我也放心。”

厅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虚伪。

尹氏脸上竟露出了几分感同身受的唏嘘,她微微颔首,甚至带着点理解的宽容,对洪氏道:“唉,李太太一片苦心,为了完成妹妹遗愿,也着实不易。这托孤之事,最是……”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旁边沈长乐的咳嗽之声打断,不由朝她望去,眼见沈长乐面露警告之色,顿时心头咯噔一声:难不成,我说错话了?

沈长欢更是全然没听出那字字句句里埋着的刀锋,她只捕捉到了婆婆对她的夸赞,心头那点被夫君澄清后刚升起的暖意瞬间膨胀,脸上甚至浮起一丝被认可的激动。

她忙不迭地道:“婆婆放心!媳妇自不是那种不容人、小肚鸡肠的。既是姨母临终托付,柳家妹妹又身世可怜,我定会将她视如亲妹,好生照料……嘶!”

话未说完,沈长欢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手臂内侧最娇嫩的软肉传来一阵尖锐刺骨的剧痛,几乎让她当场叫出声来!

她疼得眼泪瞬间飙出,惊愕又委屈地扭头看向身边的沈长乐。

只见沈长乐正用眼角恨恨地勒着她。

那眼神,如同淬了冰的鞭子,抽得她灵魂都打了个寒颤。

因为对方眸子里盛满了对她毫不掩饰的恨铁不成钢,仿佛在看无可救药的蠢货。

真是个棒槌!

榆木疙瘩!

沈长乐怒火几乎要烧穿天灵盖!

洪氏那番话,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毒针。

表面是悲情托孤、夸赞主母贤德,实则字字都是棒杀。

这蠢货竟然半点没听出来?

还欢天喜地地往陷阱里跳,拍着胸脯保证善待仇敌。

到底是她天生蠢笨如猪,还是尹氏这个亲娘十几年如一日,只把她教成了个废物点心?

洪氏这套又当又立的把戏,在她和王霞而言,如同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李家非要纳这个表妹柳氏,绝不止托孤这么简单。

其中必有更深的功利算计。

可洪氏最恶毒的是,当众用贤惠厚道把沈长欢高高架在火上烤。

逼得她日后不仅不能针对柳氏,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捏着鼻子善待这个妾室。

稍有差池,便是不贤、善妒、刻薄、不容人的罪名压下来。

这简直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如此赤裸裸的陷阱,沈长欢年纪小、心思单纯没听出来也就罢了。

可尹氏,堂堂沈家主母,执掌中馈多年,与各个妯娌同、外头的太太夫人明争暗斗不知凡几的族妇,她竟然也一脸唏嘘,半点没察觉?

沈长乐直叹气,难怪能养出沈坤那样薄情寡义、宠妾灭妻的渣夫渣父。

这沈家的后院,从上到下,早就被尹氏经营得如同筛子,只看得见表面的花团锦簇,内里全是朽木烂泥!

王霞优雅地放下了茶盏,那清脆的磕碰声如同敲响了进攻的鼓点。

她唇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像北方的冰渣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李太太这托孤之情,听着倒真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如电般扫过洪氏强装的悲戚和李清心虚的低垂。

“只是,妾身有一事不明,还望李太太解惑。”

“您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完成亡妹遗愿,给外甥女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李家屋檐下的庇护。这拳拳爱甥之心,令人动容。可——”

王霞话锋陡然一转,锐利如刀。

“既是如此心疼这孤女,不忍她受半分委屈,为何偏偏要把她塞进自己儿子的后院,做个仰人鼻息、生死荣辱皆系于主母一念之间的妾室?”

“这安身立命之所,究竟是庇护所……还是火坑?是恩赐……还是作践?”

最后两句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洪氏精心编织的谎言之上!

沈长乐紧随其后,她已懒得再看身边蠢钝的母亲和妹妹,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洪氏和李清:

“雯表嫂问得极是!李太太,您方才还说委屈了侄女,既知是委屈,为何还要委屈?李家书香门第,难道除了纳妾,竟找不出第二个法子安置一位金尊玉贵的表小姐了?”

她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淬满了鄙夷:

“是资助她自立门户不够体面?还是寻一户清白人家明媒正娶为正头娘子不够安稳?偏要让她顶着贵妾的名头,行那以色侍人、低人一等的勾当?您这姨母的苦心,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她目光如电,射向李清:

“李家姐夫,您饱读诗书,最知礼义廉耻。您母亲口称为了庇护,实则将您表妹置于妾位。您这位表哥,是打算如何庇护?是让她在后院与您妻子争风吃醋时庇护,还是在她年老色衰、被当成破布般扔掉的庇护?亦或是……干脆学那话本里的情深义重,为了庇护表妹,干脆休了发妻,把她扶正?那才真真是全了您母亲托孤的大义,也圆了您庇护表妹的拳拳之心了!”

最后一句,已是诛心之言。

直指洪氏母子可能包藏的祸心——以妾压妻,甚至图谋正室之位。

沈长乐每说一句话,洪氏母子脸色就难看几分。

李清更是羞得面红耳赤,几乎抬不起头来。

王霞轻轻抚了抚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补上最后一击,语气平淡却如同宣判:

“李太太,您这套说辞,听着是为长欢姐姐姐好,实则字字都在逼她自缚手脚。您夸她贤惠,她便得贤惠到底;您说她厚道,她便得厚道无双。稍有行差踏错,便是辜负了您的信任,污了李家的门风。这哪里是夸赞?分明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尹氏和沈长欢听到此处,这才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洪氏的恶毒用心,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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