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珏跪在冰冷的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想过无数种回京后的可能,被盘问,被软禁,被再次审理,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成了罪加一等的滔天罪人。
“不!不可能!”张驿卒第一个尖叫起来,他手里的公文掉在地上,整个人瘫软下去,“我们有……我们有太子殿下的手谕!让我们护送他们回京的!”
那羽林卫将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他只是挥了挥手。
身后的铁甲骑军立刻上前,动作整齐划一,带着金属特有的摩擦声。两人一组,直接架住了顾文珏和赵七。
“放开我夫君!”程之韵猛地站起来,挡在顾文珏身前。
一柄长刀出鞘,冰冷的刀锋直接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反抗者,格杀勿论。”那将官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
林颂宜吓得一把将两个孩子死死搂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对着那些骑军,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顾南舟想挣扎,却被母亲按得动弹不得,只能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那些抓着他二叔的士兵。
顾文珏没有反抗。
他只是抬起头,越过那明晃晃的刀锋,看向程之韵,轻轻地摇了摇头。
程之韵咬紧了嘴唇,脖颈上能感觉到刀刃的寒气,但她一步未退。
“大人,我们奉旨回京,一路都有文书记载。这圣旨来得蹊跷,可否让我们面见圣上,或将我们移交刑部三司会审?”她的声音很稳,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那将官终于正眼看了她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
“进了天牢,你就有的是时间去想了。”
他不再废话,再次挥手。
士兵们不再客气,强行将顾文珏和赵七押上了一辆黑色的囚车。又有几个女卒走过来,粗暴地将程之韵、林颂宜和两个孩子也推向另一辆囚车。
“我们是驿卒!我们是官差!”李驿卒和张驿卒瘫在地上,哭喊着求饶。
那将官走到他们面前,捡起地上那份文书,吹了吹上面的灰。
“你们的差事,办完了。至于你们殴打朝廷命官,滋扰地方……”他顿了顿,“自己去顺天府投案吧。是死是活,看你们的造化。”
说完,他翻身上马,囚车在铁甲士兵的簇拥下,缓缓驶入城门,将两个驿卒绝望的哭嚎声,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
天牢,是比刑部大牢更可怕的地方。
这里关押的,从来都不是普通的犯人,而是皇亲国戚,一品大员。每一个被关进来的人,都意味着一场朝堂上的腥风血雨。
程之韵一行人被带到了天牢的最深处。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血腥气。
长长的甬道两侧,是一间间用碗口粗的铁栏杆隔开的牢房,里面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大部分都死气沉沉。
“二叔!”顾南舟看到顾文珏和赵七被推进了对面的一间男牢,忍不住大喊。
他们这边的牢门也被重重地关上,锁链落下的声音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格外刺耳。
牢房里只有一堆发了霉的稻草,角落里放着一个散发着臭气的马桶。
林颂宜一进来就抱着两个孩子缩到了最干净的角落,用自己的身体隔开那些污秽。顾明珠把脸埋在母亲怀里,吓得一动不敢动。
程之韵却站着没动。
她打量着这间牢房,又透过栏杆看向对面。顾文珏也正看着她,他的脸色在昏暗的火把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但他的身形,依旧笔直。
两人隔着甬道对视,都没有说话,却仿佛交换了千言万语。
情况不对,这道圣旨,太假了。
殴打朝廷命官?他们打的是要害死他们的王振。滋扰地方?他们明明是受害者。这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手段,太粗糙,太急切,不像是皇帝的手笔,更像是一场迫不及待的灭口。
程之韵的心神沉入系统。
【积分余额:100】
【移动养殖栏】里,那几只鸡鸭正在悠闲地踱步,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
但在这天牢里,她就算能凭空变出一只烧鸡,又有什么用?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牢里彻底陷入了黑暗和寂静,连狱卒巡逻的脚步声都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昏昏欲睡之时,甬道的尽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狱卒提着灯笼,引领着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深色常服,身材中等,面容儒雅,看上去像个富家翁。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随从,气息沉稳,目光锐利,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狱卒走到顾文珏的牢房前,用钥匙打开了那把沉重的大锁。
牢门打开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刺耳。
顾文珏睁开眼,站了起来。
“罪臣顾文珏,不知大人深夜到访,有何指教?”他拱手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那个身穿常服的中年男人挥了挥手,让狱卒和随从退到了远处。
他走进牢房,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地打量着顾文珏。
“朕若是想杀你,你活不到今天。”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顾文珏的身体猛地一震。
对面牢房里的程之韵也瞬间清醒,她透过栏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男人。
皇帝?他竟然会深夜亲临天牢!
“参见皇上!”顾文珏立刻就要跪下。
“免了。”皇帝抬了抬手,“这里不是朝堂,朕也不是皇帝,只是一个来看看故人之子的人。”
他走到牢房的草堆边,竟毫不在意地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朕有话问你。”
顾文珏没有坐,他依旧站着,身体绷得笔直。
皇帝也不勉强,他叹了口气:“城门口那道圣旨,是假的。”
顾文珏的瞳孔缩了一下。
“是周家的人,联合了羽林卫的一个指挥使,伪造了调兵手令和圣旨,想要在你们入城的第一时间,把你们做成一桩铁案。”皇帝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那为何……”顾文珏的声音有些沙哑。
“为何朕要将计就计,把你们关进这里?”皇帝接过了他的话,“因为朕若是不这么做,你们今天,就活不到天黑。他们敢伪造圣旨,就敢在押送你们去刑部的路上,让你们意外身亡。”
他看着顾文珏:“把你关进这天牢,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里,是朕的地盘。”
顾文珏沉默了。
“顾爱卿的案子,朕一直压着没有终审。”皇帝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盐铁,国之命脉。你顾家满门清流,却搜出足以买下一个行省的私盐和兵铁,朕不信。可所有证据都指向你的父亲和兄长,他们也供认不讳。朕……不能因为朕的不信,就动摇国本。”
“太子为你求情,保下了你们几个。朕放你们回乡,也是想让你们远离京城这个漩涡。没想到,你竟然又回来了。”
皇帝站起身,走到栏杆前,看向对面的程之韵和林颂宜。
“你们这一路,朕都知道。从黑水村,到丰裕川,你们做的事,周家的人,还有那些藏在后面的人,都看在眼里。他们怕了。”
“所以,朕给你一个机会。”
皇帝转过身,重新看向顾文珏。
“从明天起,顾文珏这个人,就病死在天牢里了。你们所有人,都会被秘密释放。朕会在京郊给你们安排一个庄子,一处身份。你们,以后就是普通的农户百姓。”
“朕要你,以一个平民的身份,在暗处,去查清你父亲的案子。把那些藏在后面的鬼,一个个都给朕揪出来!”
“你查到的所有东西,都可以通过东厂,直接送到朕的案头。但是,朕不会给你任何帮助,不会给你一兵一卒,一两银子。你们的生死,你们的吃穿用度,全靠你们自己。”
皇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敢不敢接这个旨?”
这不是商量,这是一个帝王,给予一个臣子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不是作为罪臣屈辱地死,而是作为一枚棋子,去博一个一线生机,一个为家族雪恨的机会。
顾文珏没有丝毫犹豫,他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罪臣,领旨!”
“好。”皇帝点了点头,“记住,从走出这天牢开始,你们就不再是顾家人,朕也不再是皇帝。你们和朕之间,只有一桩交易。”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了牢房。
那个高大的随从跟了上去,在经过程之韵牢房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扔了进去。
布包落在稻草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程之韵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不是金银,也不是珠宝,而是一小袋黑乎乎的,颗粒饱满的……土豆种子。
随从对着她,做了一个只有她能看懂的,播种的手势,然后迅速转身,消失在了黑暗的甬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