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敢动,那是因为舒南笙背后站着的人是顾公子!动了她,就是动了顾公子!动了顾公子,那就是跟未来的顾家掌权人,跟整个顾家过不去!”
冯巧巧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
舒南笙凭什么在书院那么顺溜?原来……全是因为这个!
什么薛云霜,什么杜蘅芫,什么杜晏白佳慧,都只是幌子!都不是根本!
真正的定海神针,是气度不凡的顾长安!
是他那份对舒南笙言听计从的态度!是他背后所代表的顾家泼天的权势!
有他罩着,舒南笙这个猎户女,才能在这富贵云集的白鹭书院横着走!
想明白了这一层,柳红绡刚才被舒南笙的威胁吓得冰凉的心口,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奇异的热流。
嫉妒依旧在,委屈也没有消失,但那双原本蒙着惊恐的大眼睛里,陡然间就燃起了一簇新的火焰。
原来如此!
柳红绡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指甲隔着柔软的绸缎掐进了掌心也浑然不觉。
顾长安……顾家……
原来要压制舒南笙,或者说,要在白鹭书院真正站稳脚跟,甚至超过她?
根子在这里!
……
寅时刚过,天还黑着,靖安侯府柳家的宗祠内外却已灯火通明。
仆人们脚步匆匆,将最后一捧清水洒在刚刷过桐油的青石台阶上,映着灯笼光,亮得晃眼。
顾长安站在远处阴影里,后槽牙咬得死紧:“爹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他目光扫过那些悬挂的红绸,只觉得刺眼又恶心。
“爷,”贴身小厮的声音带着点喘,从旁边小跑过来,压得极低,“薛家、杜家、白家三大家族的车马都到街口了,咱们是不是该……”
顾长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沉沉的郁色被强压下去,只剩下一点浮于表面的平静
他整了整身上那件簇新的云锦袍子,袖口繁复的银线暗纹流淌着冷硬的光泽。
“走。”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块浸了冰的石头。
辰时正,靖安侯府门前那条宽敞的大街,已被各色华丽车马塞得水泄不通。
拉车的骏马偶尔不耐地打个响鼻,蹄子刨着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燕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勋贵们,带着精心打扮过的家眷,被侯府管事堆着笑,一波波地往里请。
嗡嗡的寒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当顾家那辆通体玄黑的精铁马车,在四名护卫簇拥下,稳稳停在侯府那两扇新刷了朱漆的大门前时,原本鼎沸的人声像是被一只手猛地掐住,瞬间矮下去一大截。
无数道目光,探究的、敬畏的、揣摩的、看热闹的,齐刷刷地黏了过来。
车门打开,顾长安躬身下车。
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眼睛平静地扫过人群,被他目光触及的人,心头都不由自主地一凛。
下意识地敛了笑容,微微垂首。
这就是四大家族之首顾氏未来的掌舵人,那份威势,无需言语,已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刚站稳,另一辆缀满精巧琉璃宫灯的奢华马车也到了近前。
车帘一掀,先跳下来一个穿鹅黄衫子的丫鬟,紧接着,一只戴着水头极足翡翠镯子的手伸了出来。
薛云霜搭着丫鬟的手,利落地下了车,一身烟霞色缕金挑线纱裙,衬得她明艳照人。
她眼风一转,精准地捕捉到刚走出几步的顾长安,嘴角立刻弯起一个促狭的笑容。
“哟!”她清脆的声音带着点戏谑,恰好能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都听个分明,“这不是咱们鼎鼎大名的顾大公子吗?今儿可是柳家的大日子,您这位正儿八经的柳家女婿,来得可真是时候,够给未来丈人脸面!”
周围几个离得近的年轻公子哥儿,互相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顾长安脚步顿住,侧过身。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向薛云霜时,掠过一丝调侃。
“薛大小姐,操心别人之前,不如先顾好自己。薛大小姐这‘舒南笙贴身保镖’的差事,怕是更要紧些吧?”
薛云霜打了个哈哈,刚要还击。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平和的男声插了进来。
“云霜。”杜晏不知何时已走到薛云霜身侧。
他今日一身月白锦袍,气质温雅如玉,脸上带着惯有的浅笑。
伸出手,极其自然地虚扶了一下薛云霜的肘弯,动作熟稔又带着亲昵。
“侯府重地,仪态为上。且莫要喧哗。”
薛云霜到了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对上杜晏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谁稀罕跟他吵……”
顺势往杜晏身后挪了小半步。
杜晏感受到她靠近带来的微暖气息,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露味道,心头不受控制地微微一荡,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就在这时,侯府中门大开,今日的主角终于登场。
靖安侯柳庆临与夫人晁氏在前,引着真千金柳红绡,缓缓步出。
柳红绡显然被精心打扮过,一身大红遍地金缠枝莲纹的褙子,头上珠翠环绕,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只是那张原本尚算清秀的脸,被这过于隆重的装扮衬得有些生硬。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下意识地逡巡,带着初登大场面的紧张茫然。
当视线掠过人群前方,触及那个身姿挺拔的玄色身影时,柳红绡整个人如同被定住。
顾长安!她的未婚夫!
顾家嫡子!
他竟真如天神般站在眼前,比上回初见还要俊朗百倍。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脑门,柳红绡只觉得脸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颈,心跳如擂鼓。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长安,忘了身处何地,忘了今日是何等庄重的场合,忘了周围还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就那么傻愣愣地呆在原地。
眼神迷蒙,脚下像生了根。
“红绡!”一声带着严厉警告的低斥,狠狠刺入柳红绡混沌的脑海。
侯夫人晁氏不知何时已停下脚步,侧头盯着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罩着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几乎要将柳红绡钉穿。
“发什么愣!还不快走!”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柳红绡被这眼神刺得一哆嗦,猛地惊醒过来。
她慌忙低下头,再不敢看顾长安的方向,被晁氏冰冷的目光催促着,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走。
薛云霜躲在杜晏身后,把柳红绡这一番失态尽收眼底。
她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下巴抬得更高,用只有杜晏能听到的声音嗤笑道:“瞧见没?眼皮子浅得跟那井底的蛤蟆似的!就这副上不得台面的德性,也敢肖想顾长安?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怕把自己噎死!”
杜晏无奈地轻叹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揪住自己后衣襟的手背。
吉时将至,柳家几位族老在祠堂门口站定,准备唱喏引客入祠。
整个侯府前院的气氛,被推到了最肃穆庄重的顶点。
顾长安微微侧过头,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柳红绡,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片漠然和厌烦。
当日,父亲顾晋升那“娶回来放着”的话犹在耳边。
他心中冷笑,放?怎么放?
与柳家这等野心勃勃的家族绑死,无异于将整个顾氏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皇家对四大家族的忌惮早已不是秘密,尤其是对顾家这四族之首。
柳家今日这般张扬地为流落民间的女儿开祠堂入宗谱,紧接着就要立即履行婚约,在皇帝眼里,这就是世家公然抱团挑衅皇权的信号!
父亲还天真地以为拒了柳家,皇帝就会塞个公主过来?
殊不知,无论是娶柳红绡还是娶公主,对顾家而言,都是死路一条!
区别只在于是被柳家拖累得粉身碎骨,还是被皇家以联姻之名彻底架空并瓦解!
祠堂内香烟缭绕,烛火通明,柳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在高大的神龛上层层叠叠,沉默地俯视着下方。
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柳家那位胡子雪白的老族长,颤巍巍地捧着一本比砖头还厚的族谱,声音倒是洪亮,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
“列祖列宗在上……”老头儿拖着长腔,开始念祭文,无非是些感谢祖宗保佑,终于寻回流落在外的血脉之类的陈词滥调。
底下黑压压跪了一地人,甭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会儿都屏着气,跟着族长的口令,一起一伏地行那三跪九叩的大礼。
顾长安站在最前头一排,身板挺得笔直,脸上跟刷了层浆糊似的,没半点表情。
柳红绡跪在旁边,腰板也挺着,可那劲儿一看就是硬撑出来的,手指头死死抠着身下的蒲团边儿,指节都泛了白。
顾长安眼角的余光能扫到她微微发颤的裙摆,还有那竭力想保持端庄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紧张。
他心里不由冷笑一声。
冗长的祭文终于念完了。
老族长合上那本厚重的族谱,清了清嗓子,声音拔得更高:“今有靖安侯柳庆临之女,柳红绡,流落在外多年,幸得祖宗庇佑,终归本家!今日吉时,录入柳氏宗谱,为嫡系长房嫡女!”
话音一落,祠堂内外紧绷的气氛似乎松了一瞬,隐隐有低低的议论和吸气声响起。
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柳红绡背上。
柳红绡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浪猛地冲上头顶。
成了!她真的成了靖安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小姐!
过去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已经翻篇,只剩下眼前这泼天的富贵和尊荣!
她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
旁边一个穿着体面的族老,捧着一个用明黄锦缎卷着的卷轴,走到柳红绡面前。
他展开卷轴一角,露出里面一个端端正正的大字——“淑”。
“红绡小姐,”族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庄重的仪式感,“族长赐你‘淑’字,盼你日后恪守闺训,行止有度,贤良淑德,为柳氏增光添彩!”
贤良淑德!
柳红绡心花怒放!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贵女风范吗?
有了这个字,谁还敢拿她过去的身份说三道四?她几乎是用抢的,一把将那明黄的卷轴紧紧抱在怀里。
巨大的喜悦让她忘乎所以,傲然地挺直了背脊,抱着卷轴,重重地朝着祖宗牌位和族老的方向叩下头去,声音带着哭腔:“红绡谢族长赐字,定不负所望!”
就在她额头触地,满心欢喜地以为尘埃落定,属于自己的辉煌人生即将开启的瞬间——
“嗤!”
一声响亮的嗤笑声,不知从祠堂哪个角落幽幽地飘了出来。
紧接着,祠堂外,一声嘹亮的骏马嘶鸣猛地炸响!
“咻——!”
尖锐的破空之声紧随其后!
一道黑影,快如闪电,从祠堂敞开的大门方向,激射而入!
目标,直指柳红绡怀中那紧紧抱着的明黄卷轴。
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柳红绡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杀气!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啊——!!!”一声尖叫从她喉咙里爆出,完全不受控制。
巨大的恐惧让她瞬间松开了抱着卷轴的手,甚至像甩掉什么烫手山芋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把那卷轴狠狠往外一扔。
那支冷箭,箭头闪着寒光,“哆”地一声,精准无比地钉穿了那卷明黄的锦缎,巨大的力道带着卷轴一起飞了出去!
卷轴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像一块沉重的板砖,不偏不倚,正正砸在站在柳红绡侧后方不远处的诸葛夫人额角上。
“呃……”诸葛夫人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完整的,两眼一翻,身体软绵绵地就往后倒,被旁边吓傻了的丫鬟婆子七手八脚地扶住。
额头瞬间鼓起一个大包,人已经晕了过去。
下一瞬——
“啊——!”
“杀人了!”
“有刺客!”
“快跑啊!”
祠堂里彻底炸开了锅!
刚才还庄严肃穆的勋贵们,此刻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
女眷们花容失色,尖叫着抱头鼠窜,钗环首饰掉了一地;男人们也慌了神,有的想往前冲看个究竟,有的则下意识地往后缩,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惊呼声、哭喊声、怒骂声混作一团。
柳红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
但紧接着,一股被当众羞辱的怒火“腾”地烧起来!
她气得浑身发抖,什么狗屁闺阁仪态,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