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平稳,只偶尔爆出一两声细微的噼啪轻响,
石蕴容正就着灯光翻阅一本地方志,李嬷嬷在一旁安静地打着络子。
瑞兰脚步轻捷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她身后跟着一个面色惶恐、垂着头的小宫女。
“娘娘,”瑞兰福了一礼,声音压得低低的,
“储秀宫那边传来消息,僖嫔娘娘……殁了。”
那小宫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回、回太子妃娘娘,僖嫔娘娘是昨夜突发急症,太医赶去时,人已经没了,说是、说是暴毙而亡。”
她吓得浑身发抖,头埋得极低。
李嬷嬷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下意识地看向石蕴容。
然而,石蕴容的反应却平静得令人意外,
她翻动书页的手指甚至没有停顿一下,
只是眼睫微垂,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了然和冰冷的讥讽。
“知道了。”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惊讶或惋惜,仿佛只是听到一件无关紧要的日常汇报,
“按规矩处置便是,下去吧。”
那小宫女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殿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
瑞兰上前一步,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她记得之前娘娘是吩咐过要留意僖嫔安危的,虽然后来……
石蕴容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卷,
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漠,
“是本宫将人撤回来的。”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脊上凹凸的纹路,
语气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太子说得对,皇上纵使再不喜,德妃终究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生母,这层身份,就是她最大的护身符,”
“本宫若再强行插手她二人之间,让万岁爷瞧出端倪,反倒不美。”
她收回目光,看向瑞兰和李嬷嬷,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弧度,
“只是本宫也没想到,乌雅家的手,竟然能伸得这么长,动作能这么快。”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一丝清晰的、冰冷的感叹,
“在这紫禁城里,包衣出身盘根错节的势力,竟已到了如此地步,在宫中经营多年的赫舍里氏的护持下,竟还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将人‘暴毙’了结。”
这话像是在说与瑞兰和李嬷嬷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中蕴含的深意,让经历丰富的李嬷嬷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来,”
石蕴容的声音重新变得冷硬起来,眼中所有情绪尽数收敛,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本宫还是小瞧了这位‘温婉贤淑’的德妃娘娘,和她身后的乌雅一族。”
“娘娘……”瑞兰试图安慰,
石蕴容却已经缓和了神情,淡声吩咐道:
“做好准备吧。”
准备……给这场大戏做个结尾。
“是。”瑞兰半张开的口调转话锋,轻声应道。
……
次日,圣旨下达,追封僖嫔为妃,以贵妃之礼厚葬,
储秀宫一片素缟,香烟缭绕,
丧仪规模虽不及真正的贵妃,却也颇为隆重,
宫内嫔妃、诸位阿哥、福晋依制前来致哀,皆身着素服,面容哀戚,
现场一片压抑的寂静,只闻僧侣诵经梵音与偶尔压抑的啜泣。
石蕴容及胤礽站在前列,
依足规矩行礼如仪,姿态一丝不苟,
虽对僖嫔并无太多感情,但皇家的体面和规矩不容有失。
然而,就在这庄重肃穆的时刻,站在稍后位置的十四阿哥胤祯,却显得极其焦躁不安,
他年纪尚小,又一向被德妃宠坏了,对生死之事半懂不懂,
加之德妃近日因病未曾前来,更让他失了管束和依靠,
不知从何处听来了些风言风语,将僖嫔之死与自己额娘近日的“病”和“失宠”模糊地联系在了一起,
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怨愤和不平。
当司仪官唱喏,要求众人再次行礼时,
胤祯竟猛地扭过头,小脸上满是倔强和叛逆,大声嚷道:
“爷不跪!她是个坏人!她死有余辜!”
童言无忌,却声惊四座!
刹那间,
所有诵经声、哭泣声都戛然而止,
无数道震惊、骇然、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小小的、口出狂言的身影上,
灵堂之内,落针可闻,
负责丧仪的内务府大臣和礼部官员脸都吓白了,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十四弟,住口!”
四阿哥胤禛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瞬间铁青,猛地转头厉声呵斥,
他素来重视规矩体统,十四弟此举简直是大逆不道,
不仅是对死者的不敬,更是公然挑战皇阿玛的旨意和宫廷法度。
然而,被当众呵斥的胤祯非但没有收敛,
反而像是被点燃的炮仗,更加激动起来,
他梗着脖子,红着眼睛,对着胤禛的方向,用尽了全身力气喊道:
“爷没说错,她就是坏人,她害的爷被毒蜂蛰,害得额娘生病,她死了活该!凭什么还要爷为她跪?”
如同平地惊雷,
几位胆小的嫔妃已经吓得用手帕捂住了嘴,连连后退。
惠妃、宜妃等人交换着隐晦看热闹的眼神。
石蕴容担忧的面色微顿,与对面的胤礽悄无声息的交换了个默契十足的眼神,
视线交错不过一瞬间,
胤礽脸色转眼便阴沉下来,石蕴容仍旧满脸担心。
身后四福晋乌拉那拉氏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担忧地看向胤禛,
胤禛被弟弟这番混账话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步就想将他拽过来捂住嘴,
然而十四阿哥却像头被激怒的小兽,猛地甩开他,继续哭闹,
“别碰爷!你们都一样!都不是好人!”
场面彻底失控,
谁也想不到,一场本该肃穆哀戚的丧仪,竟会演变成如此荒唐难堪的局面,
就在兄弟二人眼看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动起手来时——
“放肆!”
一声冰冷至极、蕴含着滔天怒意和不容置疑威压的断喝,
如同惊雷般炸响,骤然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和混乱,
众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