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蕴容确实愣住了,
她看着那架在日光下璀璨生辉的《婴戏图》玻璃屏风,看着画中那些憨态可掬的孩童,
再联想到自己腹中的骨肉,
心中某一处极其细微的地方,似乎被极轻地触动了一下,
她抬起眼,看向站在屏风旁,似乎有些紧张地等待她反应的胤礽,
他今日这番举动,与他前些时日那些笨拙又令人费解的“试探”和“观察”瞬间联系了起来——
原来,他是在琢磨这个?
她缓缓站起身,依礼深深一福,声音比往日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虽依旧保持着距离,却不再是全然的冰冷,
“臣妾,谢太子爷厚赏,此礼,甚为别致,臣妾很喜欢。”
她没有表现出狂喜,也没有过分激动,
但这句“很喜欢”从她口中说出,对于胤礽而言,已是极大的成功。
胤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脸上甚至忍不住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夹杂着点小得意的笑容,
不过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矜持地点点头,
“你喜欢便好。”
这份出乎意料又极为用心的礼物,无疑将生辰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众人纷纷再次上前恭维祝贺,言语间对太子妃的羡慕和对太子用心的赞叹不绝于耳。
石蕴容重新落座,目光再次扫过那架屏风,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小腹。
胤礽坐回位置,心情明显畅快了许多,连饮了好几杯酒,
目光不时掠过那屏风,又落到石蕴容沉静的侧脸上,
见她虽收了厚礼,也道了谢,但神情间并未有太多波澜,
心中那点因献宝成功而升起的得意,又掺杂进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和不确定,
不过转瞬,胤礽眼神又坚定了起来,
他预备的“惊喜”,可不止这一样。
眼看宾客将散,他趁无人注意,对身旁的何玉柱递了个极快的眼色,
何玉柱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宴殿。
不多时,宴会结束,众人散去,
殿外的夜风带着夏末的微凉,吹散了殿内的燠热和嘈杂,
廊下宫灯次第,将身影拉得悠长,
石蕴容由李嬷嬷和瑞兰扶着,准备回正殿歇息,
何玉柱却笑眯眯地上前,打了个千儿,语气恭敬又带着一丝神秘,
“太子妃娘娘,太子爷吩咐了,请您移步前院,说……还有份小礼,需得您亲自去看。”
石蕴容微微蹙眉,
今日的《婴戏图》屏风已是意外之喜,竟还有?
她心下疑惑,
但见李嬷嬷和瑞兰眼中也带着鼓励和期待的笑意,便知她们定然是知情的,
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
一行人穿过廊庑,
刚踏入前院的门槛,石蕴容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眸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只见平日里空旷肃穆、铺着青石板的前院,此刻竟完全变了一番模样,
目光所及之处,竟是用无数鲜花铺就,
并非盆栽,而是采摘下来的新鲜花瓣,
密密地撒满了整个庭院,宛如一张巨大而芬芳的织锦,
夜风轻拂,卷起片片柔软的花瓣,在空中翩跹飞舞,萦绕着清雅馥郁的香气,如梦似幻,
而在庭院中央,不知何时竟移栽来了几株正值盛放的紫薇花树,
时值七月,正是紫薇繁花似锦之时,
树冠如云,枝头簇拥着大片大片或粉紫、或嫣红、或洁白的花朵,绚烂夺目,如霞似锦,
繁茂的花枝下,悬着一架精致的秋千,
秋千的绳索和座椅上,也精心缠绕着娇嫩的藤蔓和盛开的紫薇花枝,与这满地的落英相映成趣,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那株绚烂紫薇树下的男子,
胤礽不知何时已换下了一身庄重的朝服吉袍,只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锦袍,腰间束着玉带,
褪去了平日储君的威严与冷硬,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清朗俊逸,
夜风拂动他的衣袂和发丝,卷起紫薇花瓣,簌簌落在他肩头、发间,
他负手立于缤纷落英之中,
唇角噙着一抹难得一见的、带着些许紧张却又意气风发的明朗笑容,目光灼灼地望向刚刚踏入院门的她,
灯火的余韵透过花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晕,紫薇的花影在他月白的袍子上摇曳,
愈发衬得他眉目英挺,身姿挺拔,
这一幕,美得极不真实。
饶是心冷如石蕴容,在这一刻,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滞,
她看着眼前这个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胤礽,
看着这漫天花雨、秋千花树,
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胤礽见她愣在原地,眼中的惊艳不似作伪,
心中那点忐忑顿时被巨大的满足感和得意取代,
他笑着朝她伸出手,声音也比往日温柔了不知多少,带着一丝诱哄的意味,
“蕴容,过来。”
他引着她走到那架秋千前,语气轻快,
“孤记得你先前似乎提过一句,幼时在家中最爱缠着阿玛推秋千?这架秋千,是孤命人按你说的样子打的,”
“这棵紫薇,是特意从京西最好的园子里移来的,‘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他看着她,眼神亮得惊人,
带着一种献宝般的期待,仿佛一个急于得到夸奖的少年郎,
“这份生辰礼,可还……合你心意?”
微风拂过,卷起更多的紫薇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
空气中弥漫着紫薇特有的清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旖旎的氛围。
石蕴容站在花雨中,
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耗尽心思只为博她一笑的太子,
看着这精心布置、浪漫得近乎荒唐的场景,
心中那坚硬的冰壳,似乎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而直接的“美色”与“用心”,撞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石蕴容的目光在那架缀满鲜花的秋千上停留了片刻,
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她没有立刻回应胤礽伸出的手,也没有如寻常女子般惊喜雀跃,
只是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声音平淡,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