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
德妃乌雅氏坐在惠妃后方位置上,
她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缎绣折枝玉兰的旗袍,气质依旧温婉如水,
她素来以低调谨慎、与世无争的形象示人,在这种场合更是力求不出差错,
可随着宴席时间渐长,眼瞧着十四跟那群宗室阿哥们出去玩,她不禁有些心神不宁,
“娘娘莫忧心,十四爷有若雨姐姐陪着定然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身后柳儿似是瞧出她的顾虑,连忙上前温声宽慰。
德妃不置可否,但心中确实放心不少,
若雨是伺候她多年的宫女,她的能为她还是信得过的。
她抬手示意另一侧的小宫女为自己添些热汤,想缓和下自己紧绷的心神,
可就在宫女捧着粉彩汤盅上前时,
被众人围做一团,嘲弄着的胤祯进了殿,
德妃都不必抬眼,便看到了十四被一群孩子围着嘲笑脸上疤痕、窘迫得快要哭出来的场景,
瞬间,乌雅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嗡”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
她平日里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儿女双全,
尤其是对这个小儿子,更是呵护备至,
那脸上的疤痕一直是她的心病,
今日特意遮掩才敢带出来,如今竟被这群小崽子如此公然嘲笑!
她攥紧手帕,急的下意识微微起身,
恰在此时,身侧捧着热汤的小宫女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
“哐啷——噗——”
一声刺耳的脆响猛地打破了宴会的和谐,
只见那盛着滚热汤汁的汤盅撞在德妃手肘处,
随后猛地从宫女手中脱出,直直摔落在她身前的案几上,
汤汁四溅,
不仅泼了德妃满手满袖,那油腻滚烫的汁液更是溅到了她湖蓝色的旗袍前襟上,
瞬间晕开一大片难看的污渍,
几片可怜的青菜和香菇甚至狼狈地挂在了她的袖口和衣襟的盘扣上,
“啊!”
德妃惊得低呼一声,猛地站起身,
下意识地甩着手,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那汤汁的温度透过衣料灼烫着皮肤,更燃烧着她的理智,
前方小儿子的窘迫还在眼前,如今又被宫女在大庭广众下浇了满身热汤,
她脸上温婉的面具再也维持不住,
德妃猛地扭过头,柳眉倒竖,
眼中射出一种与其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极其锐利甚至是凶狠的光芒,直直刺向那吓瘫的宫女,
声音又尖又厉,完全失了往日的柔和,近乎刺耳地脱口斥骂道:
“混账东西,没长眼睛吗?怎么端的?拉下去杖毙!”
这声尖利的怒骂,如同冰冷的刀子,瞬间划破了宴席上所有虚伪的和谐,
“杖毙”二字,从一个素以“温婉贤淑”、“吃斋念佛”闻名的妃子口中如此轻易又狠厉地喊出,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迁怒和残忍,
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德妃,
那瞬间扭曲的面容、凶狠的眼神、脱口而出的恶毒命令……
与她平日里那副慈悲温和、连蚂蚁都不忍踩死的模样判若两人,
空气死一般寂静,
连那群嬉闹的孩子们都吓得收了声。
那宫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磕头如捣蒜,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德妃娘娘恕罪!”
太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眉头紧紧皱起,看着德妃,目光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认同,
康熙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和那声尖利的“杖毙”,
锐利的鹰眸扫过来,看到德妃那副失态狰狞的模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重重将酒杯顿在案上,
一旁的宜妃郭络罗氏用绣帕掩了掩嘴角,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惠妃则是面露讥讽,冷冷地瞥了一眼德妃。
德妃在吼出那句话后,也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她看着周遭那些震惊、鄙夷、看好戏的目光,看着皇帝和太后不悦的脸色,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张了张嘴,想补救,想解释,
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温婉贤淑的面具一旦撕破,便再也拼凑不回去了。
她僵立在原地,
方才的凶狠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难堪和恐慌,
仿佛能听到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形象轰然倒塌的声音。
“不过是小事,人没烫着就好,快别愣着了,扶德妃去后殿更衣收拾一下。”
太后虽开口解围,但眉头却仍旧紧蹙,
若是仔细看,还能从眼底深处,看到浓重的不喜。
石蕴容就坐在太后下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神色未变,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端庄,
甚至对德妃投去了一丝符合她“贤良”人设的、适度的关切目光,
但眼中深处却几不可查地快速划过一抹笑意。
太后开了口,立刻便有手脚麻利的太监宫女上前,迅速清理案几,搀扶起吓得半死的犯错宫女,又恭敬地请德妃移步,
德妃几乎是逃也似的,
在一片或同情或讥诮的目光中,低着头,跟着宫人快步离开了这让她无比难堪的太和殿。
好好的宴会,出了这个岔子,
康熙自觉失了脸面,也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情,
不过又待了片刻,便开口叫散,
众人纷纷离去,
惠妃与宜妃恰巧同行了一段路,
两人交换了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宜妃便笑着挽了惠妃的手臂,
“左右无事,去姐姐宫里讨杯新茶解解酒可好?”
惠妃唇角微扬,端庄依旧,“妹妹既然有兴趣,便一起来吧。”
二人入了惠妃所居的延禧宫正殿,
宫女奉上醒酒茶和几样精致茶点,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留心腹在远处伺候。
宜妃性子急,刚抿了一口茶,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用绣着缠枝牡丹的锦帕掩着唇,眼波流转,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哎哟我的老天爷,姐姐您是没瞧见德妃妹妹最后那张脸,白的哟,跟那纸似得,”
“平日里那副风吹就倒、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娇弱模样,今儿个可算是原形毕露了!”
她模仿着德妃当时尖厉的语调,压着嗓子学道:
“‘拉下去杖毙!’——哎呦喂,听听,听听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掌刑司的嬷嬷呢!可真真是菩萨面皮,罗刹心肠,平日里装得可真像那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