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走的又快又急,虽并未特意封锁消息,
但等石蕴容得到他想乘巡视河道去探望康熙的消息时,他已经到了博格和屯中康熙的御帐前。
帐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龙涎香交织的气息,
康熙半倚在明黄软枕上,脸色虽仍带着病后的苍白,精神却已好了许多,
听闻胤礽自诺海、河朔勘察河工后,竟不辞辛劳特地转道前来请安探病,
他心中那处因之前风波而愈发柔软的地方,不禁又暖了几分。
“皇阿玛!”
胤礽一进帐,便疾步上前,拂开箭袖,利落地打下千儿,
声音里带着一路风尘仆仆的沙哑,更有难以掩饰的急切与担忧,
“儿子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圣体可大安了?太医怎么说?”
康熙抬抬手,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带着病中特有的温和,
“快起来,到朕跟前来,朕已无大碍,不过是些许风寒,累得大军停滞,倒让你们在京城担忧了。”
他仔细打量着儿子,见胤礽眉眼间带着倦色,袍角鞋履沾着泥尘,
显是勘察河工辛苦,又兼程赶来,心中更是怜惜,
胤礽起身,
却未立刻靠近,而是从身后何玉柱手中接过一个精心包裹的陶罐,亲自捧着上前,
“儿子在河朔民间偶得一老农所献的野蜂蜜,说是润肺极好,最是对症风寒咳嗽,儿子已让随行太医验过,确是纯净之物,皇阿玛若不嫌弃,可让膳房调了饮用,或能舒缓些许。”
这心意虽不贵重,却极是贴心实用,
康熙看着儿子那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的眼神,心中慰帖至极,连声道:
“好,好,我儿有心了,梁九功,快去,让膳房的人调了来。”
“是。”
梁九功应的干脆响亮,
这还是他自京中传信后第一次见万岁爷如此开怀,
果然,只有太子爷才能让万岁爷真正开心,
账内多日因大军停滞万岁爷不爽的阴霾散去,奴才们也都露出了几分喜色,
梁九功自然也高兴。
眼瞧着梁九功出了帐,胤礽这才走近榻前,
他仔细端详着康熙的脸色,眉头依旧紧锁,
“皇阿玛瘦了些,定是此次病势来得凶猛,您千万保重龙体,国事虽重,也不及圣体安康万一。”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真挚的关切,
那是一种经历了险些失去的恐惧后,愈发浓烈的孺慕之情。
康熙拍拍榻边,让他坐下,
父子俩难得这般近距离闲话家常,
康熙问起诺海、河朔的水情,胤礽便仔细回禀,
何处堤坝需加固,何处河道需疏浚,说得条理清晰,
显是下了苦功实地勘察过的,
康熙听得不住点头,眼中满是赞赏。
然而,说着说着,胤礽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目光偶尔触碰到康熙因病而略显憔悴的容颜,
那深藏于心底的、从未消散的愧疚之情便如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想起了得知皇阿玛昏迷时,自己那一瞬间疯狂滋长的、对至高权位的觊觎之心,
虽然最终被石蕴容劝住,并未付诸行动,甚至还阴差阳错得到了皇阿玛的夸赞,
但那个念头本身,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此刻在纯然的父爱面前,无地自容,
这份愧疚,化为了更加倍的小心翼翼和近乎笨拙的孝顺,
康熙偶尔咳嗽一声,他便立刻紧张地递上温水;
康熙稍微动一下,他便下意识地去搀扶;
康熙问话,他回答得格外认真谨慎,仿佛要将功补过一般。
他这份异乎寻常的、甚至带着点惶恐的恭敬和孝顺,落在病中情感更为敏锐的康熙眼中,却全然变了味道,
康熙只觉得,这个儿子是经过上次“昏迷风波”后,愈发深刻地体会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
是真心实意地担忧他的身体,是纯粹至孝的表现,
瞧他这小心翼翼、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出来给自己看的模样,
哪里还有半分平日偶尔会流露出的骄纵之气?
“保成啊,”
康熙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胤礽的手背,语气充满了慈爱,
“朕没事了,看到你如今这般懂事,能为皇阿玛分忧,勘察河工如此用心,朕心甚慰,比吃了什么药都管用。”
这一声“保成”,这一下轻拍,几乎让胤礽的眼泪夺眶而出,
皇阿玛越是慈爱,他心中的愧疚就越是沉重,
他只能低下头,掩饰住翻涌的情绪,哽声道:
“儿子、儿子只愿皇阿玛万寿无疆,长乐未央。”
康熙见他如此,心中更是柔软成一片,
只觉得这个儿子经过此事,仿佛一夜之间真正长大了,更贴心了。
先前父子之间不可言说的微妙隔阂,似乎在此刻的病榻前彻底消融,
帐内一片温情脉脉,父慈子孝,气氛融洽得令人动容。
康熙甚至想着,日后或许该对太子再多些耐心和教导,
这个孩子,本质是极好极孝顺的,
都是底下那些奴才心有不轨,尤其是索额图,想要试图带坏他的保成!
而胤礽,则在这份沉重的愧疚和如山的父爱交织下,暗暗发誓,
定要做得更好,才能对得起皇阿玛的这份信任和疼爱,
才能稍稍弥补自己曾经有过的、那般不堪的念头,
只是他不知道,
他这份因愧疚而加倍表现出的孝顺,恰恰完美地契合了康熙此刻的心理期待,
将父子关系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亲密高度,
而远在京城的石蕴容也还不知道,自己一个仅仅想阻止胤礽父子之间出现裂缝的举动,却意外让父子俩之间更加亲近了,
她此刻正斜靠在软榻上,一面翻着账本一面听宫人回禀,
“李格格晨起用了一盏银雪燕窝,膳后程格格过去了一趟,两位格格屏退左右,交谈半个时辰方散,午膳李格格用了芙蓉醉鸡丝、玉笋蕨菜、奶油松瓤卷酥并一碗绿豆百合银耳粥,午后于花园散步,遇到了李侧福晋,”
她话未说完,石蕴容“啪”的将账本合上,冷眼扫向这个小李氏身边的大宫女,
“所以这就是李格格动胎气的原因?”
李嬷嬷立时上前,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混账东西,娘娘问话不捡重要的说,还敢啰嗦些寻常的用膳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