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展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清晰,
康熙的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句,
紧绷的下颚线,一点点松弛了,蹙了一夜的眉头,也终于缓缓舒展,
那双原本锐利而冰冷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随即便如同冰封的河面骤然遇春,迅速消融,
漾起越来越明显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欣慰、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
他脸上的肌肉不再僵硬,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声洪亮而畅快的大笑:
“哈哈!好!好!好一个保成!好一个朕的太子!”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和夸赞,让帐内所有紧绷等待风暴的人都愣住了,
奴才们惊疑不定地交换着眼神,
索额图也从死寂中惊醒,猛地抬头。
康熙此时几乎是从榻上站了起来,
他将那份密报又仔细看了一遍,
越看越是欢喜,忍不住在空中虚挥了一下手,仿佛要挥散所有之前的阴霾和猜忌,
“好小子!”
他转向帐内的奴才们,声音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兴奋和自豪,
“你们听听!朕的太子,得知朕昏迷,第一道令是急召太医院所有太医,火速驰援朕之所在,第二道令是严保军报畅通,时刻关注朕之安危,第三道令是召集重臣,共商稳定朝野、支援前线之策!”
“桩桩件件,思虑周全,恪尽人子之孝、臣子之忠、储君之责!未有半分逾矩,未有丝毫动摇!”
康熙来回踱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终究是朕亲手带大的孩子,怎么会如此轻易便被那滔天权位迷了心窍?”
“不愧于往日朕所教导,懂得何为重,何为轻!有此储君,朕心甚慰!朕心甚安!”
他的目光变得深远而充满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太子未来承继大统、稳坐江山的身影,
“经此一事,方见其心性、格局、智慧,朕,可以放心了!”
此刻的康熙,不再是那个多疑、冷酷、借机考验儿子的皇帝,
只是一个为儿子的出色表现和深厚情义而感到无比骄傲和开心的父亲。
帐内原本紧张到极致的气氛,瞬间被这巨大的喜悦和轻松所取代,
仿佛阳光骤然穿透了浓重的乌云,索额图激动的手都抖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非但没有趁机夺权,反而做出了最孝悌、最稳妥、最得体的应对?
巨大的惊喜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的恐惧和冰寒,让他几乎要瘫软在地。
索额图立刻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转圜之机,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早已不是恐惧,而是洋溢着一种仿佛与有荣焉的激动和狂喜,
甚至眼眶都微微泛红,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无比的诚恳,高声道:
“万岁爷圣明,天佑我大清啊!”
随后重重一个头磕下去,
“奴才惶恐万分,自知私自传递消息罪该万死,然此刻听闻太子爷之令,奴才、奴才竟觉得便是立刻死了也值了!”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地望向康熙,
“万岁爷与太子爷真乃千古罕见的圣君贤储,父子情深,心有灵犀!”
“太子爷能如此临危不乱,举措得当,皆是因深知万岁爷拳拳爱子之心,更因万岁爷平日教导有方,潜移默化,方使太子爷有如此仁孝胸怀与经纬之才。”
索额图巧妙地将胤礽的行为完全归功于康熙的教导和父子情深,
“若非万岁爷与太子爷父子连心,情深似海,太子爷在千里之外,焉能如此精准体察圣意,以社稷为重,以孝道为先?”
“此非寻常聪慧所能及,实乃太子爷天性仁孝,又得皇上真传,方有如此格局!”
“太子爷此举,既全了人子之孝道,又尽了储君之职责!稳朝局而不越权,忧父疾而存大义!可见太子爷不仅理政有方,更深谙忠孝大道,万岁爷得此后继之人,实乃祖宗庇佑,江山有幸!奴才、奴才为皇上贺!为我大清贺!”
他这番话,句句说在康熙最得意、最欣慰的点上,
既捧了胤礽,更将最终功劳和根源归结于康熙的英明教导和父子天性,
彻底洗刷了自己“私自传递消息”可能引发的挑拨离间的嫌疑,
反而将其粉饰成了一桩间接证明了父子情深、太子贤明的“美事”,
康熙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自豪中,
听到这番极其顺耳的奉承,脸上的笑容愈发舒展,
再看地上跪着的索额图,似乎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那点原本要追究其“私自传递消息、险些引发动荡”的罪过,在这滔天的喜悦和这番巧言之下,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
毓庆宫正院花厅中,
除了还在禁足的李氏,后院其余人已按序端坐静候,
她们皆是得了石蕴容突然恢复“晨昏定省”的命令而来,
此时虽心中各有揣测,面上却都维持着恭谨,只手指间不断翻转的帕子及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人都到齐了?”
石蕴容坐在内室梳妆台前一面由宫女们梳妆,一面借着铜镜的折射,看向挑帘进来的福月。
“回娘娘,除去还在禁足的李侧福晋,其余都已到齐了。”福月答道。
正巧,她说完,给石蕴容梳妆的宫女也簪完最后一支簪子停了手。
石蕴容起身对着大穿衣镜左右看了看,
一身杏黄八宝绣玉兰氅衣,头顶累丝点翠镂空钿,侧鬓斜插点翠绕金凤衔宝石步摇,
金凤口中衔着三串珍珠,每一晃动便漾出温润光晕,映得她眉眼愈发凛然,
整体端庄却又不失华贵,
正合适恢复请安后她初次亮相于那些妾室面前,
“今日上的妆不错,首饰配的也适宜,赏!”
小宫女连忙跪下谢恩。
“老奴瞧着妆扮的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得是娘娘昨夜歇息的好,这精神好了,人也愈发光彩照人了。”福月笑着打趣道。
她昨夜离的远,并不清楚石蕴容、胤礽交谈内情,
只看二人相处,便私下猜测是夫妻俩相处和睦,才会如此。
石蕴容笑了笑,并未反驳,只是将手递给福月,
“走吧,该出去见见后院那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