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潼立在原地看着她。
到了这一刻，她心里竟然是这么的平静。
平静到没有什么波澜。
她以前一直期盼见到她，期盼她还活着，期盼她只是在海浪里环游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还会给她带礼物。
那是她三岁时，整夜整夜的幻想。
她那个时候无数次的抱着自己看着大海，一直期盼着她妈妈能坐在高高的大船上乘风破浪的过来，会给她把那些大狼和大鱼打跑，还会拿出一串漂亮的闪耀的珍珠项链给她当礼物。
她等了一天又一天，等得她记忆模糊了，等得她长大了。
她什么都没等到。
就等到了一句。
她比她想象的要优秀。
她真的，没有半点的感情。
“你到底想做什么？”叶云潼平静的看着她。
宋思月温柔的看着她，眼里都是平和满意的光，“我只想要你。”
“一个你改造出来的我吧。”叶云潼拳头攥紧，瞳孔在颤。
宋思月继续笑着，点着头，“没错，你是我最杰出的作品，你很成功。”
叶云潼怒了，“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我想，”宋思月转身立在长条圆顶窗口，她目视着窗外茫茫大海和夕阳，“要你成为我的接班人，改造这个世界，把陈旧的垃圾都送进垃圾堆，给世界送来全新的秩序，实现真正的天下大同。”
“哪来的天下大同！每个人都不一样，根本不可能大同！你的大同在你的时代走下去了吗！”
“没错，所以我发现了，”宋思月依旧看着窗外，她微微侧头，半边脸都是落下的金光，她像是在笑，“其实真正的大同是神眼里的大同。”
“神眼里的众生，才是真正平等的。”
叶云潼听着她的话一怔。
神眼里的众人？？？
一个信息再度浮现在她脑海里。
布鲁斯的那句话。
他们以后的智力始终会受限，就像给人脑加了一个强制阀门，关闭他们的上限，这些孩子将再难进一步发展，思考，这样的孩子永远不可能成为所谓的神的。
而这不是实验的偶然性，而是这一环的必然。
这些孩子比如会成为一群智力有限的人。
他们终将是普通人。
绝不可能是神。
所以，宋思月的造神计划，根本不是在造神！！！
她是想......造神眼里的人！
造奴隶！！！
叶云潼的瞳孔猛的一缩。
“所以，”她呼吸一滞，“你的造神计划，是在造奴隶对吗！”
宋思月笑了。
“你真的很聪明，我的造神计划分散成无数部分，就连骨干成员都不知道全貌，你根据这些痕迹就窥探出了造神计划的核心，我真的很欣慰。”
她转过了身。
“没错，这就是造神计划，全民降智，新的秩序将由神制定，而神，就是我们。”
叶云潼的呼吸都缓了。
所有的信息都全了。
所以当时签协议的人真的都是想成为神的人。
他们要把世人彻底玩弄在鼓掌里。
古有焚天下之书以愚其民，而这些人更狠，直接用科技强制愚民。
“你说的不错，每个人生来有差异，所以没办法大同，造神计划实现了，所有人就一样了，那迎来的将是新的秩序。”
“放屁！你就是把人当动物一样圈养！你不是在造神，你是在灭人！”
“孩子，”宋思月目光依旧的深沉，她看着大海，“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没有我，他们也是必然，我不圈养他们，也有别的巨龙在圈养他们，我只是在更合理的圈养他们。”
“不！他们是人！不是动物！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而不是由你所谓的神来安排！你没有权力！”
宋思月摇了摇头，平和的问着她，“你听过内卷吗？”
叶云潼抿着唇点了点头。
宋思月慢慢说着，“一个社会一个族群向外扩张不了就会向内激烈竞争。”
“你也见到了大城市里挤在笼子里住的年轻人，为什么他们不去选择乡下宽敞的住房，非要在一个个棺材一样的房子里住？你说他们有选择的权利，他们为什么还要选择这么憋屈的生活。”
叶云潼答着，“那就是你说的内卷罢了。”
“没错，是内卷，”宋思月继续道，“各行各业都在内卷，可是你再放大一点看，为什么现在生活这么富足，衣食无缺，还有那么多人选择自杀？”
“明明他们的生活都没有很大问题，根本不是古代那种吃不了饭被迫淘汰掉的，大家都自由，都富足，只要劳动都能活下去，可是每年的自杀人数每年都在攀升？”
叶云潼皱紧了眉，“那只是个别，他们压力大，内心脆弱。”
“不。”宋思月这时候把声音拔高，“是整个人类都在内卷！”
“他们被人类社会抛弃了！”
“族群内部该淘汰还是会淘汰，你说人有自由，有选择的权利，但是根本没有！他们和动物没有区别！他们还是要挤在笼子房里，还要挤在公交车里，还要被族群抛弃就抛弃！这是所有族群的内卷，这也是天道！”
“你说的人自由，有选择的权利，其实，没有的。”
“他们需要一个真正的神来帮助他们。”宋思月转过了头，夕照就在她背后，“神带来的新秩序，给他们真正的天下大同！”
一身黑却镀了金光。
叶云潼的瞳孔猛然皱缩，她面前也是苍茫的大海和金轮的落日。
她好像听到了呼啸的海风声，如同沧海龙吟，如同煌煌巨钟。
她好像看到了一片灰蒙的沧浪里，跃起的巨龙。
她要她斩龙，然后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巨龙。
“孩子，”宋思月目光炬亮的看着她，“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神，没有弱点没有软肋，你将要带着我的意志，延续下去，给世界带来新的秩序。”
叶云潼看着她，心中是波涛巨浪，她沉默了许久才道了句，“我难道不是你的机器吗？”
“机器，”宋思月脸上依旧是那般淡漠，她微笑着，“机器不就是神。”
“站在金字塔的顶点的代表，永远没有本我，她代表的就是一整个集团，就像国家一样，国家就是机器，黎明会也是机器，而你，也是机器。”
“你舍弃人性，就是成神。”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已经修了自己，黎明会我也给你准备好了，剩下的，就只需要你带着黎明会强势崛起，君临天下。”
宋思月的眼睛极亮。
她智慧又博学，她能看到未来千年的发展格局，她这一步步的布局，就是在缩短人类文明的进程，一步千年，她的文明业火将会烧遍全世界。
势不可挡，无人能躲。
叶云潼的心脏砰砰砰的跳。
她面前的夕阳落了，浩渺的沧海陷入一阵寂静连天的灰里。
像世界末日般的大夜弥天。
她的眼前是，大风泱泱，大海滂滂，大音希声。
百涛拍岸，吞天蔽日。
她终于明白了陆一洵的那句。
大厦将倾。
真的大厦将倾了。
她这一刻又慌又茫然，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甚至在浪潮头上弄潮戏耍，哪知，她早就置身在这大浪的漩涡之中。
她是她造神计划的最后一环。
接棒她的吞天业火，燃起一个全新的世界。
全新的秩序。
全新的纪元。
“你可以和它打招呼了。”宋思月温柔的看着她，“你的时代来了，我的孩子。”
她眼神里难得的带了一丝长辈的慈爱。
这二十年，她从未离开过她的视线。
只是从来都是静静的看着她而已。
叶云潼一个人在塔楼顶上待了很久。
她下了塔楼的时候，宫易昭带着一大群黎明会的人站在楼下。
大家一看到她，都欢呼了起来。
一堆礼花，一堆鞭炮热烈的放了起来。
“我们的新会长！”
“撒旦会长！”
“这个名字很好，很响亮！”
“欢迎欢迎！鼓掌鼓掌！”
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响起，拉花落在她头顶。
叶云潼随手扯了扯，一个人面无表情的往前走着。
“这是怎么了？！我们的女王！”
“不会是高兴坏了吧。”
“哈哈哈，我们的小撒旦还有这么一天，来，大家一起让她清醒一下！”
一个男人上前就要把叶云潼抛起来。
他的手刚刚挨到她肩膀的时候，叶云潼反手就是一推。
然后吐了句，“滚开。”
语气有些躁。
宫易昭第一个就感受到了，他推开男人上前，小声的问，“怎么了，潼潼。”
“让我一个人静静！”叶云潼推开所有人直接跑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有人抢我们女王的会长位置？”
“谁那么不长眼，弄死他！”
“对对对，弄死他！除了叶云潼，谁当这个会长我都不服。”
“我也是！”
这一群人热议了开来。
只有宫易昭看着跑掉的叶云潼，陷入了凝思。
礁石上。
海风吹。
叶云潼一个人坐在退了潮的礁石上。
一如二十年前的样子。
这么深的夜，她就凝视着大海。
她忽然想起来了。
她小时候好像是喜欢吃鸡蛋糊。
因为那个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坐在礁石上喊着，爸爸，我想吃糊糊。
只是时间一长，她就忘了糊糊是什么味道。
“潼潼。”宫易昭走了上来。
他给她带了件衣服，挨着她坐下。
“我没事。”叶云潼把衣服推开。
宫易昭看着这个样子的她，眼里都是心疼，他小声道，“最近压力很大对吗？”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压力一定很大。
“我没事。”叶云潼手撑着额头，下一秒一条手臂就伸到她嘴边。
“心里不舒服就咬我，像小时候一样。”
叶云潼看着挽起一截胳膊的手臂，她抬起了头，“我是那种咬人泄愤的人吗！”
宫易昭看着自己手上还残留过的牙印，想着自己小时候时不时身上一个牙印，他甜甜一笑，“不是，是我想给你咬，你咬咬我吧，你咬我我舒服。”
叶云潼听着这么叫嚣求虐的话，抓起了他的手，“既然你有要求我就满足一下。”
宫易昭已经做好了倒吸一口气的准备。
他绷着脸，咬着牙。
叶云潼咬人可是很疼的。
小时候他总是被她咬哭。
直到后面她格斗术水平提升了，终于不咬人了，改拿拳头揍人。
都挺疼的。
他把眼睛闭了起来。
可预料之中的疼并没有。
他再睁开眼，叶云潼在那里笑了起来。
“傻秃子，”叶云潼拍着他的头，“我欺负你干什么，你是我的人，欺负你不就是欺负我，走，咱们欺负别人去。”
宫易昭看着又大魔王起来的叶云潼，眉宇一舒，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好，我陪你一起去欺负人。”
他真是惯着她，只要她开心，什么都可以。
此刻的岛上。
装修极好，各种东西都齐全的宿舍楼里。
丁蝶正在收拾东西。
她绝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
“蝶儿，你在干什么？”做了一天卫生保洁的丁涛回来了。
他在黎明会上当保洁员。
几个大楼的男厕卫生都由他来搞。
想他一个堂堂第六国际的会长，最后沦落成了一个扫厕所的。
但是丁涛不敢有怨言，现在只有黎明会能收留他们了。
他们无处可去，一旦离开黎明会的庇护，他们面临的是各方势力的追捕。
第六国际树敌不少，他们以前一直打压各种黑色势力，他们现在一倒，那些和第六国际有大仇的人纷纷的反扑了起来。
被秦定彰或者星盟的人抓到还好，要是被之前他们一直打压的那些小鱼小虾们抓到，他们真的就死定了！
他们当时打着的正义旗号对付的人可不少！
树敌全球，而且那些列国们没有一个敢出面保他们的。
他们当时有多威风，现在就有多惨。
除了黎明会，丁涛无处可去。
“爸，我们要赶紧走！”丁蝶把重要的东西一收拾，又带走了大量黎明会里比较值钱的东西。
“蝶儿，你这是在干什么。”丁涛有些不耐烦，“又在这里呆不住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们现在处境很危险，除了这里无处可去。”
“爸！”丁蝶高声大喊，“这里才是最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