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卷着庭院里的梧桐叶,簌簌落在宰相府正厅的石阶上。
厅内铜炉里的炭火燃得微弱,连带着空气都透着股凉意,柳氏端坐在上首的梨花木椅上,身上裹着素色锦缎披风,指尖却依旧冰凉。她望着阶下跪着的女子,眉头拧成了疙瘩,青釉茶盏被她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说,”柳氏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压抑多日的焦躁,连尾音都透着股寒意,“是不是你把萍儿藏起来了?”
这话已是第三遍。萍儿是柳氏亲自挑来伺候二公子墨北淮的丫鬟,性子温顺,手脚利落,后来跟了自己。
可自打半月前突然失踪,府里翻遍了角角落落,连后花园的枯井都查了,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柳氏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香,夜里总梦见萍儿哭着找她,今日见莲儿路过回廊时眼神躲闪,便索性将人拘到正厅,连带着几个管事嬷嬷都叫了来,要当众问个明白。
莲儿跪在冰凉的青砖上,青色布裙沾了些尘土,膝盖早已麻得失去知觉。她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慌乱,紧抿着唇,任柳氏如何追问,半个字也不肯吐。
厅外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她鬓边的碎发乱飞,也吹得铜炉里的炭火“噼啪”响了两声,更添了几分冷意。
柳氏见状,心一横,抬手重重拍了下桌案,茶盏里的残茶溅出几滴,落在锦布桌围上,晕开深色的印子:“来人!给我带上来!”
话音刚落,两个粗使婆子从侧门走进来,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个两岁大的孩子,小脸粉嘟嘟的,此刻被风吹得打了个轻颤,小嘴巴抿了抿,却没哭出声。
“我的宝儿!”莲儿猛地抬头,看清孩子的正脸,瞬间红了眼眶,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按在肩上的仆役死死按住。她声音发颤,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砸在青砖上:“他还小身子还很弱,连米糊都没吃几口,经不起冻!求夫人高抬贵手,放过他!萍儿的事,我都说,我全都告诉您!”
柳氏看着那孩童略微冻得泛红的小脸蛋,眼神软了一瞬,随即又硬了下来。她揉了揉发紧的眉心,连日的焦虑让她眼底布满红血丝,语气里满是疲惫:“莲儿,我不是要为难孩子。只要你说萍儿在哪,让我见她平安无恙,我不仅饶了这孩子,还让你带着他去外院当差,不用再做这些粗活。可你若再嘴硬……”她没把话说完,可那未尽的威胁,像块冰,砸在莲儿心上。
莲儿望着那孩童的小脸,孩子似是察觉到母亲的情绪,小手动了动,还伸手做了个要抱抱的手势。就是这一下,彻底击溃了莲儿的防线。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哭腔:“我说……萍儿她在……”
“母亲这是审什么要紧事,倒让儿子赶上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厅外传来,打断了莲儿的话。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墨少乾身着月白色锦袍,外罩一件素色貂绒坎肩,手持折扇,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是宰相府的大公子,平日里最喜躲在书房看书,今日不过是路过正厅,听见里面动静大,便进来瞧瞧。
可当他看清阶下跪着的是莲儿时,手里的折扇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莲儿抬头看见墨少乾,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不顾仆役的阻拦,拼命往前挪了挪,膝盖在青砖上磨出红痕也浑然不觉,声音嘶哑:“大公子!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夫人拿他要挟我,求您发发慈悲,别让孩子受冻!”
柳氏坐在上首,冷眼看着这一幕,指尖轻轻敲着茶盏边缘,没有说话。她倒要看看,自己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大儿子,会如何应对这局面。
墨少乾皱了皱眉,目光在柳氏和莲儿之间转了转。帮母亲,便是要逼莲儿说出萍儿的下落,可看莲儿的模样,显然藏着难言之隐;帮莲儿,又违抗了母亲的意思,传出去难免落个“不孝”的名声。
他心里盘算着,只想赶紧脱身,便假意咳嗽两声:“母亲审案,儿子不便插嘴,还是先回书房……”
“难道你还要害了他不成?”
莲儿的声音突然响起,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把尖刀,直刺墨少乾的心。
她抬起头,目光里满是控诉,泪水还挂在脸上,眼神却冷得吓人:“大公子,您忘了去年暮秋,在西跨院的梨树下,您是怎么答应我的?如今我落难,您却要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出事吗?”
墨少乾被她看得心头发紧,刚要开口辩解,就听见厅外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只见墨北淮穿着一身墨色劲装,外披一件玄色披风,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刚从外面骑马回来,还带着一身风尘和寒气。
墨北淮走进厅里,扫了眼满厅的人,最后落在莲儿身上,疑惑地问:“怎么是莲儿在这里?萍儿呢?我找了她好几天,府里的人都说没见着。”问柳氏,”她不是一直跟在娘您的身边伺候吗?”
柳氏见二儿子回来了,心里的委屈和焦躁再也压不住。她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哭腔:“淮儿,你总算回来了。你娘我正在问莲儿,有关萍儿的下落,萍儿已经失踪半个月了,一点音讯都没有,我这心里……”
“萍儿没了!”
莲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在空旷的正厅里回荡,惊得铜炉里的炭火又“噼啪”响了一声。
她死死瞪着墨少乾,眼底满是恨意,泪水混着怒意滚落:“萍儿早就没了!你个懦夫!是你害了我,又害了萍儿,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没能保住!这暮秋的天,她连件厚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
“你说什么?”墨北淮猛地愣住,像是没听清,上前一步抓住莲儿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语气急切,“萍儿有了身孕?是谁的孩子?”回头看着柳氏,“娘,您把萍儿许配给谁了?她那么胆小,若不是您点头,怎么敢……”在他心里,萍儿温顺得像只小兔子,绝不可能做出私通的事。
柳氏被这话问得一怔,随即脸色发白——她从未给萍儿指过婚事,甚至没听说她和哪个小厮走得近。
莲儿看着墨北淮震惊的模样,又看了看脸色僵硬、手足无措的墨少乾,无声地笑了起来。她抬起手指着墨少乾,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正厅:“她怀的是你的孩子,是你墨少乾的孩子!可她人没了,孩子也没了,你说,你的心现在会不会很痛啊?”
“大哥?”墨北淮猛地转头看向墨少乾,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连声音都在发抖,“大哥,她说的是真的?”
墨少乾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折扇“啪”地掉在地上,扇面上的墨竹图案摔得变了形。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墨北淮的眼神从震惊变成失望,再变成冰冷。
柳氏坐在椅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连忙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形。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向看重的大儿子,竟会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还连累了萍儿。
她捂着胸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声音哽咽:“淮儿,是娘不好……你整日在外伤心不回家,你怪娘是对的。娘没有看好府里的人,连这样的事都没察觉,怪娘没有保护好萍儿,是娘对不住你……”
就在这时,莲儿发现孩子快扛不住冻了,拼尽力气从仆役手中挣脱,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断气前,想到她给萍儿服下的是假丝药,心满意足的开口,“求夫人饶了我和大公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