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卷着巷口前面荷花的甜香,钻进“牵缘阁”挂着蓝布幌子的门帘。
靠窗的八仙桌上,摆着一叠裁得方方正正的厚纸牌,米白的纸面上用小楷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边角还压着淡淡的木槿花纹——这是林菲菲特意让人做的“姻缘签”,不写生辰八字,只记着求缘人的家常事。
穿粗布短打的年轻汉子捏着纸牌的手指微微发紧,指节泛着力。他十九岁,是巷口摆摊卖力气的,牌面上那句“家徒四壁”戳得他心口发沉,可读到“力气大还会做饭菜”时,又悄悄松了口气,抬眼往对面瞟去。
对面坐着的姑娘正垂着头,青布衣裙洗得发旧,却浆得平整。她是街口屠户家的小女儿,刚过十六岁,手里的纸牌被指尖捻得发皱,念到“面色暗黄”时,耳尖唰地红了,飞快地把牌往桌角挪了挪,像是怕人看见。
“俺叫阿力,”汉子先开了口,声音有点憨,“牌上写的都是真的,俺娘身子弱,家里是穷了点,但俺有力气,能挣钱,还能给你做贴饼子——葱花馅的,俺娘说好吃。”
姑娘的头垂得更低了,刘海遮住了眉眼,只看见嘴角轻轻抿着,半天没出声。阿力心里咯噔一下,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纸牌,喉结滚了滚又补了句:“俺知道俺家条件差,你要是嫌……嫌嫁过来委屈,俺、俺也能入赘,去你家帮衬着杀猪、挑水,啥活都能干。”
这话一出口,姑娘猛地抬起头,脸颊红得像灶里的炭火,连带着那点暗黄的面色都添了几分活气。她攥着衣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却字字清晰:“俺不委屈,愿意嫁你。”
阿力还没来得及笑出声,门外突然闯进来一群人,为首的姑娘穿着桃红撒花的锦裙,珠钗晃得人眼晕,
正是镇上顾家的大小姐顾莞芝。她一进门就叉着腰扫了圈,目光落在屠户家姑娘身上时,鼻子里重重哼了声:“就这模样?面色蜡黄跟病秧子似的,也配在牵缘阁挑姻缘?”
阿力瞬间把姑娘护到身后,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位小姐,说话别带刺!她模样周正,性子也好,比你强多了——你长得美,咋没见有人敢来求你的缘?”
“你敢说我?”顾莞芝气得跺脚,锦裙上的银线流苏乱晃,“给我砸!把这破店砸了!砸坏的东西,我顾家赔!”
跟来的家丁早得了吩咐,抄起门口的长凳就往货架上抡。摆着姻缘签的木架哗啦一声倒了,纸牌飞得满地都是;墙角的青花瓷瓶摔在地上,碎片溅到了阿力的裤脚;连挂在梁上的蓝布幌子都被扯了下来,踩在脚底碾出了黑印。
店里的人吓得四处躲,阿力把屠户家姑娘护在墙角,眼睁睁看着好好的铺子变成了狼藉。
顾莞芝叉着腰站在中间,看着地上的碎片,得意地冲缩在角落的姑娘抬下巴:“跟我抢?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这牵缘阁,我想砸就砸!”
就在这时,布帘被人轻轻掀开,青禾扶着小姐林菲菲走了进来。小姐林菲菲穿着素色的襦裙,发间只插了支木簪,看着满地狼藉,眉头都没皱一下。青禾急得眼圈发红,拉着她的袖子小声说:“小姐!咱们刚整治好的铺子,这顾莞芝也太过分了!要不要报官?”
林菲菲弯腰捡起一张沾了灰的姻缘签,指尖拂过上面的木槿花纹,嘴角反而勾了勾:“报什么官,让她砸。”她侧头凑到青禾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我那空间里还存着上好的梨花木,正想把牵缘阁重新装裱一遍,她这是帮咱们清场子呢,省得雇人搬东西了。”
青禾愣了愣,看着自家小姐眼里的笑意,顿时松了口气,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顾莞芝没听见她们的话,只觉得林菲菲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碍眼,又踹了脚旁边的断凳:“看什么看?再看连你们一起赶出去!”说完,她瞥了眼缩在角落的两人,冷哼一声,“撤!”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留下满店的灰尘和碎木。
阿力赶紧扶着屠户家姑娘站起来,姑娘看着满地的姻缘签,眼圈红红的,伸手想去捡,却被林菲菲拦住了。
“姑娘别急,”林菲菲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这些签子脏了,回头我让人重做新的。你们的姻缘,记在心里比记在纸上更实在。”
阿力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姑娘,这……这砸坏的东西,要不俺赔吧?俺今天挣的钱还在兜里。”
林菲菲笑着摆了摆手:“不用,是我这铺子挡了别人的眼,该砸。你们俩要是放心,三日后再来,我给你们备着新的姻缘帖,再送你们两盒喜饼。”
夕阳透过破损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阿力的手粗糙,却把姑娘的手护得稳稳的。林菲菲看着他们相携离开的背影,转头对青禾说:“随我去一个地方。”
青禾点点头,看着满地狼藉,突然觉得这阵风波过后,应该会雨过天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