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少乾站在原地,看着她慌慌张张跑远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到的细腻肌肤的温度,他低低笑了一声,眼里却没什么暖意,只对着空气轻嗤:“又一条鱼儿上钩了。”
萍儿一路快步回到柳氏住的“晚晴院”,进屋时还带着点喘,鬓边的碎发都乱了。
柳氏正歪在软榻上翻一本账册,手里捏着支玉笔,见她进来,抬眼扫了下她发红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淡淡开口:“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萍儿心里咯噔一下,忙敛了心神,端过旁边的茶盏递过去,垂着眼道:“回夫人,方才路上绕了点路,没敢耽搁。”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指节都泛了白,再不敢有半分分心,只专心给柳氏添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柳氏没再追问,指尖划过账册上的数字,眉头微蹙。正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见二公子墨北淮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了软榻前的青砖上,膝盖撞地时发出闷响,听得人都替他疼。他声音带着哭腔:“娘!求娘为儿子做主!”
柳氏放下账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墨北淮头发散乱,青布袍角还沾着点泥,左边的靴底都磨偏了,哪里有半分世家公子的样子。她语气里满是不耐:“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头发散乱,衣袍也皱巴巴的,哪里还有一点儿宰相府二公子的气派?”
墨北淮伏在地上,肩膀微微抖着,他知道母亲素来不喜欢自己为了儿女情长失了分寸,声音里带着卑微:“儿子知道失态了,可儿子不是没有担当的男人。只是……只是莲儿她……儿子真的从未碰过她啊!”
柳氏正端着萍儿刚添的热茶抿了一口,听到这话,动作猛地一顿,茶盏搁在小几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她抬眼看向墨北淮,眼神锐利了几分:“你说的是当真?”若是她儿子当真没做过那事,那莲儿那丫头竟敢借着怀了身孕的由头来逼婚,是想攀着二公子的身份爬上少夫人的位置,故意让她儿子当冤大头?这心思也太活络了。
墨北淮见母亲语气松动,眼里燃起一丝希望,忙抬起头,额角还沾着灰尘,急切道:“千真万确!娘若是不信,儿子这就把那晚的事细细说给娘听!”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点沙哑,把那日如何被莲儿设计中了药,又被带去了莲儿房中,如何昏昏沉沉看到了莲儿对他下手,“那药效厉害得很,儿子没一会儿就晕乎乎的,后来就听到有人破窗而入,将我带走了。”他顿了顿,又道,“再后来,莲儿进宫求赐婚,娘你要让我娶了她,儿子当时脑子懵,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些事,就被关柴房了,后来的事,娘你都知道……”他越说越急,眼眶都红了,“儿子实在不愿娘,您被她蒙在骨子里,求娘救救儿子吧!”
柳氏听着,指尖在茶盏沿轻轻摩挲着,眉尖渐渐蹙起。等墨北淮说完,她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起来吧。”
墨北淮愣了愣,抬头看她。
柳氏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软了些:“这事,娘知道了。原是娘先前没问清缘由就怪你,倒是委屈了你。”她顿了顿,眼神沉了沉,“你放心,这事娘会给你一个说法,断不会让你平白背了这黑锅。”
墨北淮这才松了口气,眼眶更红了,磕了个头才慢慢站起身,站在一旁垂着手,鼻尖还在微微发酸。
萍儿在旁边伺候着,把这母子俩的话听了个大概,手里的茶盏差点没端稳,忙低下头装作没听见,心里却惊得厉害——原来二公子是被冤枉的。
从柳氏院里出来,墨北淮踏着廊下的碎月光往回走,廊柱上的灯笼晃着暖黄的光,照得他那身特意穿的、带着点灰败色的旧衣更显狼狈。
方才在柳氏跟前,他故意佝偻着背,说话时带了几声压抑的咳嗽,眼尾用指腹揉出点红意,活脱脱一副被婚事磋磨得没了半分精神的模样。
柳氏果然心疼了,拉着他的手反复摩挲,叹着气说“这事,娘知道了。原是娘先前没问清缘由就怪你,倒是委屈了你”。他满心满眼藏不住地雀跃,直到走出柳氏的院子,才偷偷挺直了背,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反手关了门,第一件事就是扯掉那身旧衣,换上件利落的湖蓝短衫。铜镜里的人瞬间没了方才的蔫气,眉眼清明,嘴角还忍不住往上翘。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笑:“菲菲,成了。”
“以后再不用找由头躲着,也不用怕娘再提那些不相干的姑娘,”他指尖点了点镜面,像是能透过镜子看到那个人,“我能堂堂正正去找你了。”窗外的夜风吹着树叶沙沙响,倒像是在替他应和。
前院的石桌旁,墨少乾正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拨着茶叶,眼角余光瞥见月亮门那儿晃过个青绿色的身影,便放下了茶盏。
萍儿低着头走近,瞧见他时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下,赶紧停下脚步行礼,声音细得像丝线:“大公子唤奴婢来,是有什么吩咐?”她手上还带着前些晚上被管家追赶,不慎跌伤手腕留下的红痕,此刻悄悄往袖子里缩了缩。
墨少乾没说话,只盯着她看了片刻——看她低垂的眉眼,看她捏着袖口的指尖,看她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尖。直到萍儿的头快垂到胸口,才慢悠悠开口:“这几日没见着你,倒有些不放心。”
萍儿愣了愣,没敢接话,只把腰弯得更低了些:“若大公子没别的事,奴婢还得回夫人院里伺候……”
话没说完,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墨少乾的手温温的,带着茶盏的暖意,萍儿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僵,浑身都绷紧了,连呼吸都忘了匀。
“别怕。”墨少乾的声音放得柔了些,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腕上的红痕,“管家已经被我赶出了府。”
萍儿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诧异,嘴巴微张着,半天没合上。管家在府里待了快二十年,是老爷的心腹,大公子竟为了她……她心头“咚咚”跳着,又慌又乱,连眼神都飘了。
墨少乾瞧着她这模样,知道差不多了,便松了手,语气依旧温和:“回去吧,往后没人敢再欺负你。”
萍儿这才回过神,慌忙低下头,匆匆行了个礼,转身就走。这一次却走得磕磕绊绊,青绿色的裙角扫过石阶,差点绊倒自己,走了老远,都能感觉到后颈那道落在身上的目光,烫得她耳根子直发热。
看着她慌乱远去的背影,墨少乾端起茶盏抿了口,嘴角勾起抹浅笑。他指尖敲着桌面,心里明镜似的——女子的心最软,几句温言,一点护佑,还怕捂不热?方才她眼里的诧异,可不就是松动的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