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君翊拿出一张崭新的纸，递给了杨枝意。
囚禁她的法阵，在她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解除了。
“这是什么？”
白纸被折了两道，看不清里面写了什么。
宋君翊：“你不想知道阿婆现在活得怎么样了吗？几百年过去了。”
手心的纸条迅速被拿走，急匆匆的打开。
赵如意偷偷摸摸附到耳边，“上哪里拿的？”
宋君翊挑眉，颇有些得意“你以为我天天去给孟婆帮忙是白帮的？”
赵如意给了个赞叹的眼神，厉害。
这一世的阿婆，仍然出生在了深山的吊脚楼上，再过不久又要是一位祖母了。
真好啊，她有新的孙女了。
“考虑吗？”
小姑娘怔怔然的看着她。
“你难道不想当她的孙女吗？”宋君翊蹲在她面前循循善诱，“要是好好投胎的话，我就让你去当她的小孙女。”
杨枝意眼睛先亮了一下，随后又暗淡下来，“不去，阿婆本来就是我害死的，让我去当她的孙女，不是给他造孽吗？”
“……”
现在年轻人都这么有自知之明吗？
“所以你准备让其他人去当他的孙女，再去祸害她？”
杨枝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是，我……”
宋君翊再一次打断，“没事，我懂，你不忍心去祸害他，就愿意让别人去祸害他。来我看看……”
她掏出一本册子，扬言是刚从孟婆那里拿过来的命薄，可以看见这一世的小孙子命数究竟如何。
宋君翊连着翻了好几页，仔仔细细的看着，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像是不忍直视一般，“天哪……”
这番作态，赵如意没忍住上前凑过去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表情一僵。
布宗神也凑过来看，眉头一皱。
杨枝意开始慌了起来，三个神仙都这样，这一世的命数就这么不好吗？
“唉……”
“唉……”
布宗神犹豫了一下，“唉……”
宋君翊善解人意道：“没关系，人各有命，你不用太在意。”
杨枝意怀疑这是给他下的套，可事关阿婆，她又不敢去赌。强装镇定问，“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这哪能告诉你，再说了，反正又不是你投胎，怕什么呢？”
哼！肯定有问题，她才不上当，“没关系，等苏寒声醒了，我让他告诉我！”
面前的白衣女仙神色诧异，“就他区区一个城隍神，哪能看这个东西？”
“他，他不能看吗？”杨枝意这声音又虚了下来。
她这几百年天天装疯卖傻，不是养虫子，就是在望乡台看家，没怎么了解过这些。
宋君翊：“你见过县老爷帮皇帝批折子的吗？”
“……”这也太精准形象了。
“那能不能让阿婆的命好一点？”
宋君翊瞥她，“我为什么要帮你？”
“好歹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七天很长吗？跟三百年比好像不算什么。”
“可她是我阿婆！”
“她不是我阿婆！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的又不是她，她命苦不命苦跟我有什么关系？”宋君翊无情，“你一个亲孙女都不愿意，我们这些外人愿意个鬼。”
字语里全是鼓捣她去投胎，杨枝意一边担心一边又怀疑这是个圈套，“你们肯定是在给我下套。”
接下来肯定又说出一些撺掇她去投胎的话。要是这样的话，那肯定就是假的！
宋君翊看了眼一脸防备的杨枝意，非常潇洒的转身就走。
“哎，你怎么不再劝劝我？”杨枝意一懵，脱口而出。
然而没人理她，赵如意也啪嗒啪嗒跟过去了，就留下一句“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
你们怎么不按套路来？
宋君翊倒也不是不想继续劝，主要是这边明识叫他过去。
然后就被好一顿夸，说她剑法精湛，再多下一寸这神就没了。
句句扎心。
“老板，那他……大概多久醒？”
“怎么，你还再来一剑，手动真神像？”
老板你刚刚不是这样的，你刚刚还很担心下属来着。
明识白了她一眼。
好好一个挖掘人才的小事，没想到这俩人莫名其妙参与人家小情侣的事儿，又是养蛊又是种蛊的。他之前说没说过不要乱参与别人的事情？
现在好啦。
他的人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人才的媳妇儿刚刚发了回疯，灵魂更加虚弱。
也不知道苏寒声醒来是准备杀了他呢？还是杀了他们呢？
明识：“你想让她投胎？”
宋君翊点头，再不投胎，这魂就真的要散了。
然后又给她一个眼神，所以你就骗她？
孟婆哪里来的命薄，她就一个路边摆摊熬汤的。刚刚宋君翊拿出来的是自家单位的考勤表。
幸亏刚刚赵如意没露馅，刚刚布宗神也算有眼色。
“所以我来问问这位爷，还有多久醒？”
注意到杨枝意的目光往这边过来，宋君翊话一转：“刚刚伤的确有点重，老板这个药用了之后大概要多久醒？”
明老板：“……”法术一施就好的事用什么药？还是说这位仙官你想暗示什么？
不可以，没有医生嘱咐乱开药是要出事的。
宋君翊的眼神很着急，快给他下药啊，一会儿人醒了谎言不就拆穿了吗？
然后……
然后人就醒了。
“阿枝呢？”
“……”两人不约而同移开了身体。
苏寒声眼神一颤。
阿枝的灵魂更加虚弱了……
刚看见苏寒声醒过来，杨枝意微不可查的放松了一下，却还是不想理他。
苏寒声醒了，就证明她又死不了了。
赵如意：“刚刚小宋仙官已经为你放血取蛊，眼下已经没有大碍了。”
简洁解释刚刚挥剑砍人的举动。
苏寒声看着宋君翊一言难尽，那声谢谢怎么也说不出口。
“阿枝，过来我看看。”
杨枝意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先确认他脖子上的伤口的确没事了，才说：“苏寒声，他们说阿婆这一世的孙子会让她很苦，是不是真的？”
苏寒声愣了一下，“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孙子？
宋君翊立刻抢话，“我都说了县老爷他知道个屁，再说了你又不投胎，这么担心有个屁用。”
杨枝意瞪她，“你不要插话，你这么着急肯定是在骗我的，我要苏寒声自己说！”
苏寒声看了杨枝意一眼，又去看宋君翊和赵如意两个，后者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眼神飘得很。
完了完了，当着人正主的面让他老婆投胎，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两位下属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两步，想躲到老板后面。
明识：“……”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苏寒声收回目光，心下思绪万千却并未显露出来，“阿枝，这件事我也不清楚。投胎的事情是由轮转王薛礼负责的，我插手不了。”
杨枝意却很着急，“那阿婆怎么办？她因为我已经吃过很多苦了，若不是因为我，因为你，她怎么可能会死？我不管，你一定要想办法！”
苏寒声难得没有依着她，“阿枝，那是上级决定好的事，我真的没有办法。”
杨枝意浑身失了力气，“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阿婆受苦吗？”
“也不一定。”小宋仙官又插了进来，“他的官级不够格，但是我的够啊。”
杨枝意看见她朝自己不怀好意的弯起嘴角，听她说道：“换个人投胎而已嘛，这件事情很简单。好歹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互相帮帮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如意：“……”你刚怎么说的你记得吗？
宋君翊神色苦恼，“可是应该找谁呢？太差的不行，太好的也不愿意去那，可是一般的又好像不太好。”
杨枝意的攥紧了裙角，骨节泛白，被苏寒声慢慢揉开，握在手心里，听见他道：“阿枝想去吗？”
杨枝意犹豫了一下，摇头，“我不能去。”
她身为厉鬼，就算投胎，下一世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已经害过阿婆一次了，难道还要害第二次吗？
苏寒声明白她在想什么，轻轻一笑，“可是看谁我都不放心，毕竟这个世上只有阿枝会对阿婆好，不是吗？”
杨枝意正欲反驳，却又听他道：“当年的事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早早将你们安置好，阿枝给我一个机会弥补，好不好？”
苏寒声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语气温柔，“去投胎吧，你带着身上的福气去替我好好弥补阿婆好不好？”
杨枝意迟疑“……我？”她一个厉鬼哪来的福气？
然后她就看见苏寒声握着自己的手发出莹莹白光，顺着手心浑身蔓延，一丝丝黑气从她身体里散出来。
明识：“他用自己的功德渡给了这厉鬼，这样厉鬼身上的怨气才会慢慢消下去。”只不过这样做又耗功德又耗修为的，没几个神仙愿意做。
这样一个干净的灵魂，无论去哪儿都不会被前世的孽债所拖累。
苏寒声明白，阿枝疯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阿婆。所以不愿意面对自己，也不愿意面对他。
毕竟他们，都是间接导致阿婆死亡的刽子手。
如果他真的不愿意让阿婆出手，早就阻拦了，不然当时撞见时不会一声不吭的就离开。
是他自己心存侥幸，以为城中没多少人，不会有人看见阿婆施展蛊术。
结果阿婆死了，阿枝也落的这般下场。
唯独他当上了一方神明。
白光渐渐弱了下来，城隍神的脸色也白了三分。
他害得妻子惨死，变成厉鬼，自厌自弃了几百年，连投胎都不愿意，只想消散在这世间。
他没护好城中百姓和自己的亲人，他才是最该死的。
“阿枝，原谅我好不好……”
功德损耗过多，哪怕是香火鼎盛的城隍神也吃不消。他站起时几不可微的虚晃了一下，又站定下来，带着阿枝往奈河桥走去。
杨枝意在地府待的太久了，又不像其他厉鬼会偷偷猎杀其他鬼魂以保自己魂体稳定。
每回他都要偷偷渡点修为过去，免得哪天阿枝就消散了。
而现在，阿枝刚刚才发了回疯，灵魂损耗的厉害，恰巧这天庭来的仙官又设了个套哄骗她投胎。
他不如顺势而为。
毕竟阿枝已经耗不起了。
“我相信，阿枝这么爱阿婆，过去了一定不会让阿婆受苦，对不对？”
杨枝意：“……”
眼前的小姑娘眼眶含着泪水，强忍着不想留下来。
他知道，她是想去的。
“那，你呢？”她终于没忍住，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苏寒声反而心里松快了一些，阿枝的心里到底还是有他的。
人世间的离别，常常离不开生死。
她已经经历了两次。
一次是听闻他战死时，一次是阿婆被乱棍打死的时候。
孟婆舀起一勺香腹郁人的甜汤，端到她面前，她没接。
上一次也摆到了她面前，她不想忘记阿婆，怨恨苏寒声，一把将汤碗打饭，发了好一会儿疯。
这一次，她即将获得新生，却又要失去苏寒声了。
她一直没说的是，其实看见苏寒声还活着的时候，她是很高兴的。
可是阿婆的死，早就充斥了她的脑海，怎么也不愿意承认。
苏寒声，我要离开你了吗？
苏寒声笑，“是的。”
可是她舍不得。
去找阿婆，就要离开苏寒声。离开苏寒声，就见不到阿婆。
她可真贪心啊。
苏寒声附上她的脸，轻轻拭起脸上的泪水，“阿枝，你还喜欢我吗？”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点头。
“只要阿枝还喜欢我，那我们终将会再见。”
她接过甜汤一饮而尽。
苏寒声牵着她，走完奈何桥，目送她离开。
……
重峦叠嶂的深处，一处木屋里，筋疲力尽的女人拼劲全力，在长达一个时辰的折磨中，终于生下一个皱皱巴巴的女婴。
“生了！生了！是个女娃！”接生人兴奋地朝门外喊道。
整理了屋内的脏污，给女儿重新铺上了干净的被褥，旁边躺着新出生的小孙女。
给自家女儿盖好被子后，女人才终于闲下来，看着新加入的小成员。
还没有长开的小姑娘看起来丑丑的，睁着黑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她没忍住逗了一下。
小姑娘嘿嘿的笑。
“真奇怪，我刚刚逗她都不怎么理我。”女儿说。
“是吗，那看来小孙女的确很喜欢阿婆呢！”
也许是隔代亲吧，女人想。
? ?这个小故事也告一段落了。
?
十殿转轮王，薛礼，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四大部洲投生。男女寿夭、富贵贫贱，逐名详细开载，每月汇至第一殿注册，凡有作孽极恶之鬼，着令更便卵胎湿化，朝生暮死，罪满之后，再复人生，投胎蛮夷之地。凡发往投生者，先令押交孟婆神。酴忘台下，灌饮迷汤，使忘前生之事。
?
《中国神仙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