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缓缓抬起头。
“闺……闺女啊，俺……俺今天没带钱，就是……就是想看看，先问问价，等哪天攒够了再买。”
林嘉心头猛地一震。
她立刻明白了。
老太太见林嘉沉默了一瞬，更加局促不安起来。
“我……我没影响你工作吧？要不方便，俺这就走……”
林嘉摇头。
“大娘，您千万别多想。咱们供销社本来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您想看多久就看多久，想问啥我都乐意答，绝不会嫌烦。”
在她看来，多花点时间和耐心，根本不值得计较。
她们在供销社上班，领的是国家工资，服务群众本就是职责所在。
再说了，这年头无论卖得多还是卖得少。
工资都是死数，根本没提成和奖金一说。
既然如此，何必为了几毛钱的小生意，去催促一个穷苦的老太太？
于是，她随手将那盒蛤蜊油和那包红糖轻轻放回货架原位。
最后，她再次看向老太太。
“大娘，您别有负担。这些东西价格都不贵，等您哪天手头方便了，随时来买都一样。我们天天都在这儿，不会跑的。”
老太太望着林嘉的眼睛，眼眶竟有些发烫。
“谢谢你啊闺女，你心肠真好，真的。我这辈子没见过几个像你这样愿意听老人说话、不嫌麻烦的人。我一定再来，一定会来的。”
“嗯，您慢走。”
林嘉轻声回应。
老太太听了这话，用力点了点头，颤巍巍地转身。
林嘉一直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她远去。
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轻轻叹了口气，准备转身回到货架前继续工作。
“哎哟，我说林嘉同志，你还真是挺有空闲的哈？”
田秀芳斜靠在账桌边。
“那老太太就不打算买东西，进门就开始这儿摸摸、那儿闻闻，蹭了半个多小时，把你折腾得团团转。最后呢？甩一句‘没钱’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你这半天工夫，全白忙活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摇了摇头。
“这儿是卖货的地方，可不是让你陪老头老太太唠嗑解闷儿的！顾客时间宝贵，咱们单位的时间也是集体的资源！你这样磨磨唧唧，纯属浪费大家的时间。”
“下次注意点，别犯傻，别让别人觉得咱们是个慈善收容所。”
陈小娟正在柜台另一头整理布料，终于忍不住站出来说话。
“田姐，这话可不太合适吧？林嘉也是出于善意，那位大娘看着年纪大了，行动也不方便，说话还结巴，确实挺不容易的……再说人家也没拿东西，就是问了问，看了看，没影响到生意啊。”
“善意？”
田秀芳冷笑一声。
“善意能顶饭吃吗？要是每个进来的人都东摸西看，回头说一句‘我没钱买’就走了，那咱们这柜台上还能剩啥？东西弄坏了算谁的？损失谁来赔？”
“小娟啊，你就是太单纯。咱这工作讲究的是快、准、省事儿。碰上那种一看就没打算买的，早点劝走就完事了。”
说完，她斜眼瞄了林嘉一下。
“有些人啊，靠点门路混进来，平日里装老实，一副清高的样子，真干起活来就不中用了，连基本的服务节奏都掌握不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职业规矩。”
这话明里暗里全在针对林嘉。
林嘉本来不想搭理这种冷嘲热讽。
可对方越说越难听，这就不是简单的批评了，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真把她当成好欺负的新人，可以随便踩一脚还不敢吭声？
林嘉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田秀芳。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
可那一双眼睛却冷了下来。
“田大姐，您刚才那番话，我不认同。”
“咱们这里是供销社，是为人民服务的地方。介绍商品、解答问题，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这不仅仅是形式上的工作流程，更是我们对群众应有的态度。哪怕最后顾客没有买任何东西离开，那也是我们服务的一部分。”
“成交固然是结果之一，但绝不是衡量我们是否尽职的唯一标准。所以，不能说因为没卖出货，就认为工作没干好。”
“最后一点，我能不能胜任这工作，是不是有能力完成岗位职责，该由谁来评判？当然是主任，是组织上依据规章制度和实际表现进行考核。”
“您如果真出于关心，有经验要分享，有不足要指出，我会虚心聆听，认真改正。”
“但如果只是看我不顺眼，就凭着个人情绪随便给我扣‘不称职’‘不服管’的帽子，这种无端的指责，对不起，我不能接受。我也希望您在开口之前，先好好想一想，话一旦说出口，是不是负责任，有没有凭据，合不合规矩。”
田秀芳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脸色瞬时涨得通红。
她压根没想到，这个刚来一天新丫头嘴竟然这么利索。
不仅没被自己几句话压住。
反而条理清晰地把道理讲得头头是道。
她想反驳几句，维护自己的脸面。
可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林嘉刚才那一番话，越想越觉得无从下手。
找不出漏洞，也挑不出错处，到最后只能狼狈地咽下怒火。
她狠狠瞪了林嘉一眼。
转身用力甩开椅子，紧接着噼里啪啦猛拨算盘珠子。
陈小娟躲在货架旁整理肥皂箱子，一直悄悄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看到林嘉不卑不亢地把田秀芳怼得哑口无言，忍不住咧嘴一笑。
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佩服。
下午的供销社一直没闲着，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街坊邻里。
林嘉渐渐找到了节奏。
她的手脚变得利索起来，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说话也干脆清楚。
整整一个下午，竟没有一处差错。
连文国强都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他原本对这位新人还有些保留意见。
但现在看来，这姑娘不仅胆子不小，做事也踏实。
最重要的是，服务态度端正。
他在心里暗暗点头。
快到下班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低沉的发动机轰鸣声。
一辆墨绿色的吉普车静静停靠在路边。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块银底红字的军用牌照。
虽然这里是靠近军区的老城区，平日里偶尔也能见到军车路过。
但它偏偏在这个时间、停在这个位置，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注意。
一个身穿整齐军装的男人利落地跨下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