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是外来的,又是南方人,说话带软调儿,走路也轻手轻脚的,跟这儿的人格格不入。
哪怕没人明说,她也清楚。
沈家对她的好,是礼貌的、克制的,带着距离的。
若是一下子跳出去说要搞什么“科学种地”“有机肥料”,怕是连沈母都要皱眉,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毕竟,在这片土地上,种地靠的是祖辈传下来的经验,不是什么书本上的“新鲜词儿”。
要是她冒冒失失去搬人家的罐子桶子,说要搞什么沤肥,怕是不太妥当。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自己蹲在墙角,吭哧吭哧地搬着破罐子,满手污泥。
沈母正好从屋里出来,见状一愣,脸上的笑容立刻凝住,问她:“林同志,你在做什么?”
她该怎么解释?
说这是为了菜地施肥?
说这些烂菜叶和厨余混在一起,发酵后能变成好肥料?
怕是会被当成胡闹。
更糟的是,万一罐子太旧,一搬就碎了,还得赔钱赔礼。
那样一来,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客气氛围,怕是瞬间就崩了。
还是得等等,找个更合适的由头再说。
她得等一个顺理成章的机会。
比如,哪天沈母自己抱怨菜长得不好,或者提起“今年土不行了”之类的话。
她再顺势提一句:“我以前在乡下听说过一种土法子,能养地……”
那时候,大家才可能愿意听。
谋定而后动,总比莽撞行事强。
她叹了口气,盯着那片黄巴巴的菜地发呆。
突然,院门外响起“叮铃铃”的车铃声。
那铃声清脆利落,在安静的午后格外响亮,像是划破了院落的沉闷。
林嘉一怔,猛地抬头望向院门的方向。
紧跟着,一个清亮的女声传了进来。
“沈家婶子!在吗?”
话音刚落,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缝。
接着被人用力一推,整扇门豁然敞开。
一个穿灰色列宁式外套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她手里捏着个鼓鼓的布包,身形利落,走路带风。
女人一进院子,目光马上落在了林嘉身上。
林嘉今天穿了件蓝布衫。
她皮肤白嫩,五官柔美,眉眼间流露出灵气。
女人眼睛一亮,笑着几步上前。
“哎哟,这位姑娘看着眼生啊,长得又俊,你就是庭樾接回来的林同志吧?”
那“林同志”三个字说得格外清楚。
似乎带着一丝试探,又透着几分亲切。
林嘉站起来,脸上带着点刚见面的羞涩。
“嗯,我是林嘉,阿姨您好。”
那一声“阿姨”叫得恰到好处。
既不过分亲昵,也不显得生分。
嗓音清清亮亮的,还带点南方软软的味道。
女人听得眉眼弯弯。
“哎哟,总算见着真人啦!”
她一拍大腿,语气里满是欢喜。
“我昨儿个就听街坊邻居说了,咱们大院里出了名的‘一朵花’沈团长,居然从外地神神秘秘地带回来一位姑娘。那模样啊,简直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啧啧,真是让人不敢信,沈庭樾这孩子可真会藏!”
杨云花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林嘉。
“一路颠簸过来,可真是辛苦你了啊。瞧瞧你这皮肤,白白嫩嫩的,跟水豆腐似的。咱们这儿风沙大得很,早晚凉,白天晒,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可得小心着点儿。”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热络地拉住林嘉的手。
“你是哪儿人啊?南边的?还是北边的?你跟庭樾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他什么时候开始跟你处对象的……”
杨云花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根本不给林嘉回答的机会。
林嘉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温婉礼貌的笑容。
心里却依旧转得飞快。
这个女人,耳朵灵、嘴巴快。
八成是大院里的“活广播”。
她这种人,最爱传八卦,也最擅长添油加醋。
正这么想着,屋里的木门被推开。
刘芮英从屋里走出来。
她身上还系着蓝布围裙。
手里则端着个搪瓷盆,里面放着刚摘完的青菜。
刘芮英抬眼看见杨云花,脸上立刻浮起笑意。
“云花啊,还没进屋呢,就听见你说话了!嗓门还是这么大,隔着两栋楼都能听见你念叨什么呢!”
她一边说,一边把搪瓷盆搁在门边的小木凳上。
目光随即转向林嘉,语气温和了些。
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提醒。
“小林,这位是供销社文主任爱人,你也叫她文婶也行。她叫杨云花,喊她云花婶也没错。”
她顿了顿,再次开口。
“她负责管电话机子,大伙儿要跟外地通个信儿、打个长途、接个电报,都得经她那儿转接。谁家有急事要联络,第一个找的也是她。”
“消息灵通得很啊。”
刘芮英语气里透着深意。
林嘉听及此言,心中了然。
这个“文婶”手里握着的可是整个大院对外联络的“命门”!
在这地方,电话是稀罕物件。
全院也就供销社那部老式转盘电话能打通外线。
要是跟她处好了,一个电话打过去,立马就能接上线。
可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她……
林嘉低头看了眼自己仍被杨云花紧紧攥着的手。
又抬眼看向刘芮英。
虽然婆婆对她这突如其来的儿媳妇还有所保留,态度并不十分热络。
但该提醒和点拨的,一点都没落下。
林嘉脸上笑意更显自然,落落大方地再次冲杨云花唤了一声:“文婶。”
“哎!”
文婶痛快应了一声,脸上笑意越发明显。
接着她转头看向刘芮英,一拍脑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哎对了婶子,忘了正事!刚才那位往供销社打了电话,让我叫你去讲话,他在那边等着呢。”
她说这话时语气自然,带着一种邻里间常见的熟络。
但目光却紧盯着刘芮英。
似乎在观察着刘芮英的反应。
刘芮英一听,笑容一滞,心里“咯噔”一下。
她男人平时打电话,都是让杨云花直接转话回来。
这次不仅打了电话,还让人叫她过去回。
这显然不是寻常小事。
刘芮英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依旧冷静。
“行,辛苦你跑一趟了,云花。”
她说着,还轻轻拍了拍文婶的手臂表示感谢。
“嗨,这有啥的!”
文婶爽快地摆摆手,一脸不在意。